那升起的一点点极淡极淡的怅然与怀念,也不可避免。 “崔望原也没说错,大日仙宗本便是为妙法境修士准备,我留在这儿照顾阿耶阿娘也好。” “蠢货!” 烬婆婆突然发怒,“你修炼,难道只是为了当一个有些本事的金丝雀,任由男子捧在手心、关在笼里?!你阿耶难道不曾告诉你,若要将一人养废,只需将她圈在温暖的屋舍之内,衣物奉上、食水呈来,叫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知道。” “既知道,为何还甘愿做一只金丝雀?长此以往,你还如何做个修士?”烬婆婆愤然,“我辈修士,与天争,与地斗,时刻磨炼意志,让自己如尖刀般锋锐,缘何你软绵绵一团——” “——婆婆这话不对。” 郑菀悠悠道,“你从前说,修道从心,我不喜欢冷硬钢刀,只喜欢软绵绵一团,有错?” 婆婆窒了窒,无话可说。 而郑菀则塔拉着鞋子重新往塌上一躺,才套好的皂靴“啪嗒”一声落了地,她拉起薄衾,翻了个身,声音沙哑未褪: “婆婆,我再睡会,昨天折腾得太晚。” “……” “随你。” 烬婆婆悻悻地道。 郑菀阖上了眼。 这一回,她又糊里糊涂地做起了梦。 梦中雾霭沉沉,一片模糊。 她像是一具游魂,飘荡在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里。 废墟里,躺了一地的尸身。 天鹤,井宿,常妩,书御,鹿厌…… 他们都死了。 有些眼睛还睁着,有些却已经半截埋在了土里。 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 郑菀飘啊飘,她在梦中不住地翻找,她飘过土丘、跨过残垣,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人,最后,在一具华丽的石棺里,找到了。 石棺坐落于一座圆形高台之上,其下三层石阶,高台上金色丝线错乱纷杂,像罗织成的一张大网,将整个石棺网住。 半开的棺内,崔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他双手交握在腹前,全身几乎都泡在了血水里。 郑菀从未见过那般多的血,血流成了河,河水将白袍染成了艳艳的海棠红,他玉白的耳垂半浸在血水里,连薄冰似的脸,也溅上了点点血污。 他无知无觉地躺着,双目紧阖,再不会睁眼唤她一声“菀菀”,再不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她,再不会替她梳一次头、染一次指甲。 郑菀的魂识海又痛了。 一块块金砖发着刺眼的光,不住地往下砸,砸得她涕泪直流,痛不欲生: 日月逆转,妄者窃天! 日月逆转,妄者窃天!! 日月逆转,妄者窃天!!! 郑菀一个吃痛,坐了起来。 拥着被子,环顾左右,枕畔空无一人,思绪仿佛还徘徊在那个可怕的梦里: “崔望……” “怎么,做噩梦了?瞧你这汗。” 郑菀坐了会,才镇定下来。 滴漏已走到卯时三刻,比之前烈了一倍有余的阳光照进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 掀被下床,利落地系好兜儿,套上中衣、法袍,长发绾成一束,似乎在她下定某个决心时,魂识海中的金砖便消失了。 “你——” “婆婆,我要去大日仙宗。”郑菀对镜将最后一丝乱飞的鬓发抿好,“就现在。” 烬婆婆奇怪,方才她还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怎么睡一觉便改了主意? “为何改了主意?” 郑菀跨出房门时往外看了看,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崔望以一己之力为她造出了这么一个桃源地。 “婆婆不是说,被娇养着的金丝雀,只会沦为废物么。”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