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只转身走回铺在地上的广榻边,捡起衣袍披在了身上。 他身周环绕如青龙般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了,昏暗中赤裸的上身如大理石雕塑般挺拔优美,旋即被包裹在了深色的宽大衣袍里。衣带也没有束,从身侧委顿到地面上,单超目光落在上面,只见暗红色绸缎质地泛出细微几乎不见的光泽。 “你受伤了?”单超硬生生移开目光,嘶哑地问。 谢云道:“没有。” “……尹开阳来找你,是不是三天前?” 谢云的声调很稳,连一点变化都没有:“不是。” 单超有些狐疑,但他不能再问了。这么长时间来他已经发现,谢云待他绝不能说不好,甚至跟谢统领平素刻薄为人相比还能用一句“甚厚”来形容——但他从不做一件事,就是回答问题。 谢云不是个好老师。 谢云拢起衣襟,疲惫地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只见单超猝然抬手将掌心贴在了他胸前。 这个年纪的男子掌心热力强盛,一股浑厚热烈的内力灌注而入,源源不断从心脉涌进四肢百骸。经络中所受的所有伤痛都仿佛在这温柔宏厚的力量中被抚平了,谢云僵立在原地,两人隔着咫尺之际互相对视,足足过了半刻钟工夫,内力运转过一个周天,单超才轻轻地放下了手。 “不用谢,”单超静静地看着他道。 谢云徐徐吐出一口气,随口嘲道:“你想多了。” 他提步走向桌案,步伐却明显比刚才流畅从容了很多,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单超忽然开口问:“隐天青是什么?” 他只是试探一下,原本以为谢云不会回答,但没想到的是,谢云脚步只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听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讥诮,只说了四个字:“龙性本淫。” 单超一愣。 “四圣印大多内部通婚,只有青龙家族常有逃生子,后代中保有青龙印的就是‘隐’,能开印的称为‘天’。因此隐天青不是个褒义词,你再提的话,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单超愕然,终于还是问:“那令尊或……令堂……” “我母亲。”谢云懒洋洋道,“但我母亲去得早,先皇废太子承乾谋反失败,流放黔州后心有不甘,妄图东山再起,听人说青龙辅佐可得天下,就派人把我找了出来。恰逢尹开阳奉命出京处死废太子,见我在侧,便收养了我,把我带进了专门为大内培养杀手刺客的暗门——就是现在流落江湖的神鬼门。” 这些片段他之前略提过,因此单超有所猜测,但没想到事情真是这么连串起来的。 “那你后来为何成了禁军统领?” “人生总是有很多际遇的,信超大师。”谢云拖长语调,尾音中讥诮的锋芒顿时从善如流地由对内转向了对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师是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自然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单超:“……” 换成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答“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单超突然发现谢云没有自谦,他真的在很坦诚并且也很直接地追求着权力——连谋害当朝太子这种泼天大罪都敢犯——这句虚伪的安慰就卡在那儿,说不出口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话虽然难听,偏偏形容谢云却再贴切不过了。 “但你是自由的。”谢云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单超所想,他的声音有些带着病态和倦意的沙哑,却还是缓缓地道:“你可以选择留在朝堂一展抱负,也能回慈恩寺青灯古佛,甚至是回漠北去纵马驰聘、无拘无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限制你的去向,至今为止你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也是。” 谢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十分疲倦,面孔有种常年浸透了冰水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白。 他没有用恩情来要挟单超接受皇后的举荐,甚至连任何挽留的话都没有。 但此刻单超看着这张轮廓优美又憔悴的面孔,却从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他想做令谢云眉头舒展一些、疲惫消减一些的事情。如果真的只有权力和地位才能令眼前这个人开心的话,他甚至也不是不可以稍作退让,稍作妥协…… 如果眼前这张面孔能稍微露出笑意……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