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白了。 武后洋洋洒洒一大篇话,中心只有四个字,配合制衡——宇文虎虽然也是前朝遗贵,但长期驻京,离京后话语权不足以与独孤氏抗衡,派去凉州估计是没用的。 “那皇后可有其他人选?” 皇帝这句话说得极为缓慢,武后听出了尾音中的谨慎和警告,但并未惊慌,只嫣然一笑:“眼下朝廷军事专注朝鲜,对吐蕃尚且提防为主,两三年内是不会有大动作的。依臣妾之见,不如继续令独孤卿云节制凉州,再由朝廷委派年轻小将任其指使,正好磨炼砥砺,以备将来之用……” 武后再次击中了皇帝心中一直以来十分隐约、但苏定方死后日益明显起来的担忧—— 名将已老,后继何人? 先帝留下的老将班底病的病、死的死,告罄之日眼见不远。大唐辽阔疆土的另一端,吐蕃统领禄东赞虽然也江河日下,但他的儿子却个个都是人中豪杰,牢牢把持住了其父打下的江山基业。 皇帝沉吟半晌,清宁宫中安静无声,只见白烟从黄金香炉中袅袅飘散。 “那……依皇后之见,”皇帝慢慢道:“眼下该派何人远去凉州呢?” 此时皇帝话音里再无一丝警戒和狐疑,武后微笑起来,伸出柔荑拍了拍夫君的手。 · 翌日,圣旨颁下。 因凉州安集大使苏定方病死,现特委任独孤卿云兼制凉、鄯,另指派一批小将远赴边关,以备他日之用。 外任名单写在一张鲜红纸轴上,被人双手高举,飞马驰进了才赐下没两天、连稍微修葺一下都来不及的单府。 · 晚风萧瑟,夕阳如血,城门外官道上蓬起灰黄色的尘烟。 单超拍拍马颈,再次回过头,望向远处恢弘高大的城门。 崎岖不平的土地上映出他沉默的侧影,被拉得又瘦又长,如一柄皮鞘中隐而不发的剑锋。城楼在平原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一队士兵扛着长戟来去,犹如缓慢移动的黑点,除此之外只有昏鸦嘎嘎长鸣越过天际,纷纷停在高高的城墙尽头。 官道空旷,一望无际。 单超回过头,长长吁了口气,扬起马鞭。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顿住了,不远处一人白马,正静静凝视着他。 “……谢云……”单超低哑道。 可能是在奉高行宫险些被劫持的缘故,又或许是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从那天深夜之后,单超就再也没见谢云独处过。 他总是被形形色色的人簇拥着,同僚、禁卫、仆从、侍女……只有那天在邢国公府短暂一晤,还是在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后院。 然而今天谢云确实是一个人的,在他身后平原辽阔,官道笔直延伸向余晖万里的地平线上。 单超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半晌终于吸了口气,拍马向前走去。 只见谢云从披风中缓缓抽出一物——七星龙渊,随即在单超错愕的眼神中扔了过去。 “你忘了件东西,”他冷冷道。 ——这是昨天深夜点兵出征前,单超一个人打马来到谢府,悄悄放在朱红大门口的。 单超啪地一声接住长剑,目光微微闪动,良久才低声道:“此去山长水远,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京,我怕战场上打起来万一……丢了龙渊,总是可惜,所以才……” 谢云一言不发,只见单超从马背上抬起手,似乎想伸过来握住他。 但到半空中时,那只手又颓然垂了下去。 “怕死后丢剑?”谢云直截了当嘲道。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