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若答得太快,便显得她早就料到神武帝会有这一手似的。 陛下的心思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王妃该猜的,因此即便猜到,也要装作没猜到。 江凭阑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众所周知,岭北暴动源于西厥挑唆,又终于微生末帝舍弃岭北的决议。” 神武帝点头的同时却又蹙起眉,“朕想听的,是王妃的想法,不是众人的。” 她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躲不过的终归还是躲不过,她想藏拙,神武帝却不肯让她藏。不是每个懂得进退的人都有机会选择进退,她不若夕雾幸运,她没有选择。 半晌后,她重新开口,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众所周知,岭北暴动源于西厥挑唆,又终于微生末帝舍弃岭北的决议。但臣媳以为,这源头还要更深些,而这终局,其实至今未至。” 神武帝眼神一亮,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西厥猖獗至此,实际上是源于微生末帝惠文一味退守的怀柔政策。怀柔固然是有用的,尤其在一开始,但长此以往却也容易积累弊病。厥人尚武,一味怀柔施恩并不能令其彻底抛下手中屠刀。人的欲望无限,正如小恩小惠无法令酒肉食者就此吃斋念佛,封王赐爵赏金赏银一样无法令厥人完全打消对中原的敌意。惠文帝以怀柔为策,意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感化厥人,可在自由与权力面前,并不是人人都肯归顺于道德的。” 他点点头,赞赏道:“王妃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政见,倒令朕佩服。” 江凭阑的嘴角抽了抽,她只是被逼无奈答个题,怎么就成了政见?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承蒙陛下抬举。” “朕方才听王妃说,终局未至,这又当如何解释?” 她又是一默。刚才那个有关源头的说法,批判的是惠文帝,自然答得轻松,但眼下这有关终局的说法却要扯上皇甫内政,一字一句都是踩在雷区,实是要小心。 半晌后她打了个擦边球,“岭北暴动看似被压制其实不然,厥人既能挑唆岭北一次,便能有第二次。岭北是随时会被点燃的火药,眼下虽风平浪静,却也须得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才好。” 神武帝不置可否地笑笑,众人也都笑笑。这个回答其实刻意含糊了重点,然而正是这般笼统模糊的答案,更令人看出这女子的智慧。 “今日这恩赦令当王妃莫属,来人,赐令!” 江凭阑立在原地含笑等着,接过一枚金灿灿的赦令,忍住满心的骂意俯身行礼:“谢主隆恩!” 神武帝安静瞧着,似乎在她的下文。 众人也都在等她的下文。 这天子恩赦令的作用虽同免死金牌一样,但档次却还是差了一截的,因为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拿到恩赦令者,可当场请求陛下恩赦一人,也必须当场请求陛下恩赦一人,逾期便是要作废的。 大家都很好奇,宁王妃初入甫京,也无仇来也无恩的,会救什么人。 江凭阑的目光掠过擂台上那处裂痕凹陷,默了一会道:“臣媳斗胆问陛下一句,这恩赦令,当真是谁都可以赦免,包括天牢罪囚?” “自然。”神武帝点点头,已经准备好她说出那个名字。 “既是有罪之人也能赦免,那臣媳想,无罪之人便更该得以赦免了。” 众人一愣,宁王妃这是高兴傻了?先是问了一句废话,又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无罪的人何以被赦免? 皇甫弋南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愣住的,没有愣住,但他举杯的手却忽然滞在了半空。 “臣媳斗胆,恳请陛下,赦免喻妃娘娘!” 上座神武帝怔了怔,半晌才得以开口,“喻妃无罪,何来赦免一说?” “娘娘病弱,独居深宫诸多不便,又与宁王殿下分离多年,臣媳恳请陛下,破格准许殿下将喻妃娘娘接回宁王府,颐养天年。” 四下死寂,无人敢发声,因为无人敢想,这女子冒着被毁容的险,顶着被杀头的罪,千辛万苦争来的恩赦令,竟给了一个无罪之人,竟给了一个半疯半傻对其毫无益处的人。宁王妃不笨,天牢内那么多罪囚,随便挑一个救了,指不定便能仗着这恩情得一方势力,可她为何不挑? 人们忽然想起宫里先前那些传言,说宁王妃视喻妃为生母,不辞辛苦日夜照顾,敢情这不是作戏?宁王妃与宁王殿下,当真伉俪情深至此? 江凭阑跪了许久,神武帝也默了许久,倒是一旁的徐皇后轻咳了一声,似乎在示意陛下赶紧作答。神武帝回过神来,含笑道:“王妃这份孝心,令朕深感欣慰,你说的,朕许了。冠礼之后,便着令喻妃随弋南回王府吧。”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