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千秋……”他沉吟,“翁主确实没有礼衣,中宫赏赐,倒也不为过……” 皇后心细,宗室女子或有失怙的,多受拂照是常事,然而那是基于皇后是女人的前提下。灵均一个男人,能够考虑得那么仔细,真真难得。 丞相叹了口气,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但愿不会出什么问题。现在这时局,处处风声鹤唳,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可疑的。 打发走了长史,他在一方小小的布帛上写了一行字。卷起来绑于信鸽的腿上,数十只一同放飞,九只用来混淆视听,一只飞向她。 夜色沉沉爬上来,殿宇的檐角挂满了宫灯,灯太亮,照得天上星辰都黯淡了。隐约有翅羽拍动的声响传来,扶微站在滴水下仰头看,空中一个黑影俯冲而至,落在了面前的月台上。灰灰的身子黄眼睛,看见它,就和看见丞相一样。 她心里一喜,从鸽子的脚环上取下布帛回殿里看,信很简短,没有赘语,“请命回军中,可置两校尉”,右下角落款署名淳。她在那个字上抚了又抚,满怀的思念不得声张,即便是看到他的名字,心里也感到安慰。 可是为什么要请命回军中呢,之前他不愿意让她设立校尉,现在却又松口了,想必和今天到访的衡水都尉有关。抓住每一个可能突破的契机,她从来没有松懈,可是这个苦肉计,使得叫人心伤。别人相爱能够朝夕在一起,她和他同在一城,却不得相见。她知道他一定委屈,习惯了忙碌的人,一下子赋闲是件痛苦的事,心下又要算计,又恐怕她生变,八成很煎熬吧! 她暗暗发笑,小心眼偏要装大度,丞相大人苦不堪言。 次日的朝会上他出现了,依旧引领百官,稳如泰山。扶微端坐在御座上,深深望了他一眼,他迎着她的视线,眉目依依,饱含眷恋。彼此间不必任何言语交流,如此对视,便已经了然于心了。 “南北两军现由执金吾与光禄勋暂管,但群龙不可无首,朕思忖良久,还是要交与相父掌管。但军务庞杂,重任在相父一肩,怕相父过于劳累了,因此置步兵与越骑两校尉为大都督副职,协同相父梳理军务,相父意下如何?” 置校尉,当然是为了分权,都分权了,丞相必没有和颜悦色。丞相的演技是绝对信得过的,他板着脸,梁冠两侧的朱缨轻颤,完全是受尽了羞辱的模样。沉默了下,方不情不愿道诺,只是那一声诺里尽是愤恨和苦涩,沉声道:“臣启陛下,臣已有月余未巡视两军,军务如山,臣乞常驻军中,请陛下恩准。” 少帝得了意外之喜,面上含笑,温言道:“相父如何有这个念头呢,朝中也离不开相父啊。” 丞相抱着笏板拱手,“臣离朝十日,陛下处置政务手段老道,足可独当一面。臣这些年致力于朝堂,对两军管理难免松懈,陛下圣裁独到,臣便可安心重整两军了。” 少帝慢慢哦了声,“相父言之有理,重文轻武非长久之计。既然相父请命驻军,朕也不可不应……如此,朝中的谏诤当如何传递给相父呢?相父在军中……或者朕设一谏诤使,日日往返军帐和禁中?” 要不是彼此间通过气,遇上这么一位步步为营的天子,真会气得吐血不止吧!每一句都在谋算,将人逼得退无可退,她还是满脸无辜的表情。论权谋,她当真已经不逊色历代君王了,他叹着气,无可奈何说不必,“陛下可重用台阁,政命的可行与否,由谏议大夫与台阁官员共同商议。臣人在军中,无力两头顾及,一切以陛下圣意为准。” 少帝脸上的笑意愈发盛大了,“如此军中事务都劳烦相父了,两校尉是相父属官,相父万事不必亲力亲为,要以身体为重。朕平时无暇探望相父,届时遣侍中问候相父,相父若有任何奏请,可托侍中带回,相父看这样可好?” 这就是连进京的必要都没有了,长期驻扎城外,简直等同发配。堂上百官都是明眼人,天子对丞相的打压堪称史无前例,众人除了同情以外,找不到任何字眼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丞相当然是憋屈的,他站起身领命,广袖因两手的颤抖瑟瑟摇曳,这深冷的殿堂也令人寒栗。青桂香弥漫各个角落,像少帝的手眼,无孔不入。他将笏板紧紧抵在额头上,躬身长揖,在臣僚们的注视下退出了德阳殿。 丞相中途退场,少帝竟连一句挽留也没有,只是寒着脸,看着他下丹陛,消失在视线所及的月台上。丹陛高约二十丈,满朝文武就那样静静等着,甬路上终于再次出现那道玄色的身影,他头也不回稳步前行,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三出阙尽头。 一个时代结束,丞相的时代。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