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格摇头,“等出阁上婆家,可就不让上桌了,公婆吃饭你得站着伺候。这么说还是得上宫里来,都是伺候人,莫如伺候真主子。”迟疑了下又问,“主子,您不忧心么,万一贵太妃跟前的姑娘被封了继皇后,咱们算怎么回事儿?” 如今她们主仆说私房话的时候索性都开着窗,就坐在窗口上,院子里情形一目了然,不怕谁来听墙根儿。 嘤鸣微微一哂,低下头复绣她的手绢,“我是没法子才进宫的,原就没指着当皇后。别人能封后,那是人家的造化,我不眼热。要是能让我出宫,我愿意上御前磕头去。” 可是断不能够,她自己心里明白,如果短期内皇帝不能收缴薛公爷手上的六旗,那么任谁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越过她登上后位。嘤鸣如今就盼着,能拖上两年再册立继后,到时候若用不上她了,她就收拾包袱出宫,过她寻常的小日子去。 可松格却给她泼了一头冷水,“您不当皇后,封了妃嫔也出不去。宫里屋子多了,不短您一间。” 她愣了一下,有点儿生气,“你乌鸦嘴,仔细我罚你吃鸭子。” 松格缩脖儿笑,“我浑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雨已经停了,又阴了大半日,终于看见一片金芒从乌云的间隙里透出来。嘤鸣抬头望向满院阳光,想了想问:“老佛爷是怎么说的?准贵太妃的奏请了么?” 松格说:“不是奏请,不过顺嘴一提,要紧还是探老佛爷的口风。蛾子说老佛爷倒也没说什么,就说眼下还在大行皇后丧期,等过了这程子再说。我瞧老佛爷是想稳住主子的地位,贵太妃心里八成也嘀咕,说了是丧期,怎么把您给接进来了。” 贵太妃是宫里老人儿,见识得多了,怎么能不明白里头用意。她着急让他们家孩子进来,不过是占个先机,将来位分不至于太低罢了。 嘤鸣还是一笑,说不管她,叫松格来瞧花样子。两个人正商议针脚和用色,小宫女站在影壁前传话,说万岁爷过慈宁宫来了,“老佛爷说今儿立夏,叫姑娘过去,赏小豆粥吃。” 第24章 立夏(2) 嘤鸣觉得可能要坏菜, 上回赏鸭子的事儿一直风平浪静, 其实有点不寻常。今儿皇帝因立夏上慈宁宫来了,会不会借着喝小豆粥的当口向她发难?她要不要装病保命? 她问松格:“你瞧我脸色怎么样?” 松格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两眼, “主子这程子气色真好,原先在家里反倒没这么红润, 想是被周太医的药调理好了。到底是为皇上瞧病的太医, 和那些蒙事儿坑人的不一样。” 嘤鸣并没有听见她想听的话,原本她还奢望着能避一避,结果光瞧脸就看得出健朗,拿什么去搪塞!她顿时有点沮丧, “我不想见皇上。” 松格了解她的苦闷,本就互相瞧不顺眼,见了面红眉毛绿眼睛的,皇帝又该冤枉主子偷看他了。 可是不去又不行,太皇太后可能是世上最热衷于做媒的老太太了, 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他俩见面的机会, 连一碗小豆粥, 都能让他们喝到一块儿去。松格说:“主子去吧, 为了齐家。” 嘤鸣喘了两口气,终于硬着头皮站起身,抚了抚身上袍子, 昂首阔步往慈宁宫去了。 宫里对节气的划分总是一丝不苟, 像立春那天阖宫上下量体裁春衣一样, 立夏当日所有的门帘必须换成金丝篾的卷帘。嘤鸣先前回头所的时候一切还如旧, 不过两个时辰罢了,从内到外就都已经置换妥当了。 竹篾清爽怡人,篾条的边沿偶尔叩击抱柱,发出沙地一串声响。夏日是有味道的,这味道可能来自穿叶的一道光、鬓边的一片暖风,或是凉棚底下一块沙瓤的甜瓜,就是叫人浑身透着舒爽。嘤鸣从月台上过去,脸上笑吟吟的,她不是为了能喝上小豆粥而高兴,她是因为要见宫里最有权力的坏人,不得不憋出一脸假笑来。 隔着竹帘,从明处看暗处看不真切,但从暗处望向明朗的开阔处,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新换了杭绸的夏衣,酪黄的袍子上罩玉簪绿云头背心,蝴蝶扣上拴着的月白色手绢随步履飘拂起来,仿佛初夏的一抹翠色,游龙般游入了慈宁宫前殿。 太皇太后和皇帝在东次间,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祖孙俩一递一声的对话。皇帝在向太皇太后回禀大行皇后奉安山陵事宜,如出殡卤簿的安排,途径哪里,在哪里驻跸。 嘤鸣有一瞬感到恍惚,时间过得真快,深知离世已经一个多月了。人生在世,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不管活着的时候多讨厌自己身处的囚笼,等死了,身后的事仍旧要听凭最不喜欢的人发落。 总算还好,毕竟是皇后的衔儿,丧仪从上到下没人马虎应付,走也走得体面。嘤鸣略顿了下,竹帘那头似乎有人看过来,她来不及想旁的了,重新扮出笑脸,隔帘蹲了个安:“老佛爷,奴才回来啦。” 门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