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少年时在一处,如今就算长大成人,对待彼此亦是当初的孩子心气。 伏青山见晚晴钢锋已至,不知为何内心反而归了平静,闭了眼暗道:若是侥幸不死,只怕她从此会愿意坐下来好好听我说句话吧? 晚晴自然也不会真的要杀了伏青山,那钢锋远远钉到了窗棱上,晚晴见伏青山仍是闭着眼睛不躲不闪的样子,到书案前垂手站住仰面问伏青山:“青山哥,你如今究竟还想要什么?或者说,你这样执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伏青山苦笑道:“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两人隔案而站,伏青山道:“我当初曾求金榜题名,后来又求要平步青云,如今这些皆有了,可是我仍不快乐。因为无论锦衣还是华冠,皆要有人爱着才是有所交付,可我如今空有这一切而无处可交付。” 所以,他如此执著想要回当初那份婚姻,除了那份只能在她身上消解和寻求到自尊的情丨欲外,晚晴于他来说,是父母宠溺的延续,是亦母亦妻,在他爬上事业的巅峰后如失望的孩子般想要寻求的一份慰籍与温暖。所以他才会不在乎伏罡与晚晴如今的关系,因为他对晚情除了性的冲动以及感情上的索求外,他还如眷恋母亲一般眷恋着这个陪自己长大的女人,而不是像伏罡一样,把她当成信仰,当成妻子,当成自己灵魂上的伴侣。 晚晴指了伏罡所书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道:“伏罡曾说,一切念起便是欲,欲是人们起心动念的原点,但原点却分着好坏。比如你起心动念想要做件事情,若这欲中搀杂了邪恶,那欲便是坏的,是不好的。但若你至心至纯,这欲便如纯钢,无往不利。你每每动心,所求皆搀杂太多杂念,比如与魏芸成亲,就搀着要平步青云的杂念,如此怎能不痛苦?怎能不惑?” 伏青山一字字往下读着,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但既已起心动念,无论善恶好坏,人都该求个结果。我做事不问起因不论过程,只求结果。” 晚晴见他取轻轻覆了那张宣纸,虽言语还强硬眉目间却已有所缓合,诚言劝道:“人的生是起心,活是过程,结果便是个死。你若只求结果,不如求死。” 伏青山听了苦笑,摇头道:“你竟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我实在想不到。” 他自幼读书聪颖天姿过人,从懵懂时就立志要寻一个能抒心畅怀谈诗论月的女子为伴相偕一生,是而从未将这那时候满头癞的小乞丐放在眼里。便是回到伏村回首而悔,也不过是怜她的苦,爱她的纯与朴,他始终未曾将她看到能与自己比肩的位置上。 直到她这回上京,每一次见面都叫他惊叹不已。她到了伏罡手中之后渐渐竟改了当初那眼短心浅懵懵懂懂的傻样子,能读书识字亦能骑马兵器,如今竟还张口便能说出些富含哲理的话来。 伏罡将这山村小妇人调理成了他理想中的良妻贤伴,却从此不再属于他伏青山。 伏青山当然也能听出晚晴话中的讥讽,但是她能用这样的妙语来反讥与他,竟叫他惊喜不已,仿如二十多年来头一回重又认识了她。他支了双手在案上,隔着书案逼近了晚晴问道:“当年你在凉州时,我曾叫丁季带了一封信给你,那封信想必你没有读过。” 许是烛光朦胧的缘故,灯下看美人,她那带着媚息的眼神中满是勾缠几乎要叫他不能自抑,正红色的交衽长睡裙映衬着她面颊是春海棠般的好颜色,比之当初在伏村爬到他怀中时的样子还要美上不知几许。伏青山心狂跳着,恶魔与神灵在他脑中交战,他总要血洗那次失败的耻辱,在她身上证明自己。 可如今还不是时候,他仍然需要忍耐。 晚晴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遂点头道:“我确实没有读过,而且也不知丢到了那里。”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看,而等看的那一天,你也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打开看过。” 隔着一张书案,边上烛火摇曳,伏青山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晚晴。若不是早知他的为人品性,这样清瘦俊俏男子深情的眼神,只怕晚晴此时也要脸红心跳。可惜她太过了解他,知他的人品与他的不堪,此时心中厌恶至极实在无可忍耐,高声唤道:“关妈妈,送客!” 伏青山仍是望着晚晴,许久才甩着袖子转身离去。关妈妈不敢打问主母私事,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晚晴上楼上铎儿卧室中寻了那木盒子出来,抱在怀中许久又翻开,内里一些陈旧的簪环螺钿,皆是当年的旧品,如今她已不用这些东西了。再掀开一层,下面就装着伏青山当年所写的《洗衣赋》并后来他托丁季带给她的那封信。晚晴捏着信许久,终是未曾打开便盒上了木盒子。 当她彻底从他的阴影中脱离出来,无爱亦无恨,更不会对往昔的岁月有所缅怀,毕竟如今这样的日子,比过去在伏村时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好一百倍,而且,很快她就要迎接一个新生命了。 自怀孕以来头一回,晚晴要感激腹中这小生命的存在。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