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政权治理下的益州远比想象中有趣,有段时间乐不思扬,若非碰上成汉进攻宁州,可能还会再多玩一两个月。 定定心神,他道:“今日之益州有类汉末之益州,固然偏远险阻,但也得益于此,内部颇为安定。只要事前做足准备,便于行在扬州都无分别。” 于是又和她说起益州之行中的所见所闻。 从剑阁说到滇池,从孔明庙说到都安堰,从犀牛说到白象,从蜀锦说到巴盐。 他旅资充足,随从也多,想着难得出一趟远门,顺便从扬州带了些香料等物跑了一趟,结果最后到家一算,不仅没花多少钱,还置办了大量巴蜀特产带回扬州,一部分已经送给家人作为远行礼物,一部分自己留了下来,想着其中有几样东西等她出孝以后找机会可以送给她。 忽听她问:“郎君在益州,可知成汉李氏在益州民望如何?我听闻成主李雄于战中旧疾复发,何以宁州依然失陷?” 谢安的头脑稍稍冷却了一下。 士子轻言时事,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回扬州以后对在益州所遇的惊险只字不提,连家人也未尝言及。 但对她的人品和缜密,谢安倒愿意相信,因此虽然没有提及自己的遭遇,但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对成汉君臣与巴蜀局势的看法都详细说明。 谈话途中,她多次插话提问,关注点大多是谢安自己思考发现的关窍,得到过他的特别留意,还有些谢安不曾注意,只能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而她用推测加以补足,说着说着,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投契之感。 过去他与父亲兄弟私下里议论时政局势,没有一次能像这样看法相合,让他第一次觉得政治中不只有险恶风波,还有明朗美好之处。 末了,听她道:“谢郎智珠在握,履敌国如境内,涉弱水如平地,在下佩服。然而乱世毕竟多变故,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谢郎既有大才,还请保重自己,勿要轻涉险地。” 其实是很寻常的客套话语,类似的话谢安听过不止一次,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对上她平静却凝注的眼神,他心里一甜,忍不住想: 她在关心我呢。 直到告辞离开的时候,他还有些晕乎乎的,坐到车上以后用浸了寒气的袖子掩住脸,好久才移开袖子,用平常的声音命令车夫驾车。 她的官位又升了,名望也非昔日可比。 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能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得她高看一眼而已。 # 送走客人,王琅翻看那本李秀手书的集子,心里在想黄易把平阳昭公主取名为李秀宁,是不是就受了李秀的影响。 和后来镇海南的冼夫人不同,李秀并不是宁州土著,而是益州广汉郡人,曾祖父李朝是蜀汉时期著名的李氏三龙之一,家族世代在蜀汉为官,是蜀汉地区的士族。手书的字迹是官吏常用的隶书,内容称不上有文采,但条理清晰,词能达意,是她治理宁州的心得,还有她在宁州筑造天城的记录。 按谢安所言,那座城池现在被宁州百姓称为天女城,表达对她的崇敬爱戴。 印象里谢安原本就欣赏有奇节的女子,他次兄谢据之妻是太原王氏女,驳他的面子把儿子带走,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称赞:“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梁祝故事在会稽流传,他听说之后为祝氏女奏请敕封为义妇。 游历益州期间听说了李秀事迹,特意上门去拜访,又为她在建康宣扬,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不过她可不记得谢安有郦道元那样的爱好,东晋也不像北魏时期那样有条件让人四处考察山川,毫无疑问是受她蝴蝶效应的影响。 虽然从他那里得到了益州的第一手资料,对以后攻打成汉政权,收复益州非常有用,但要是因此而让谢安在旅途中遇到什么意外,那可真是过于得不偿失。 回想他眉飞色舞地讲述巴山蜀水与益州之地的出众人物,王琅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后怕,恨不得让他发誓不再往危险的地方乱跑。 然而后怕归后怕,王琅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位日后的名相身上不仅有天运,自身的智计胆量也确实远超常人,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在江州游山玩水还不够,居然连益州那种敌国治下的地方都敢去。 就算不考虑安全问题,足足一年的往返时间与巨额的旅游资金也足以让一般人望而却步。 是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得出这个结论,她摇摇头,压下心里的羡慕,回归到自己既定的生活中去。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