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中或独身、或结伴沿着车辙或兽迹慢慢前行,整个世界的色彩十分单调,野草是已经荒芜的黄色,树林是正在荒芜的绿色,以及周遭正在一点点黯淡的黑色。四野一片沉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别无他响,偶尔传来一声昏鸦的哀啼,也如肢解了天空一般,听得人肝胆俱裂。 客栈是极罕见的,偶有几个房屋的造型,走近了一看,不是废弃的茅舍,就是破败的小庙,甚或露出白骨的孤坟…… 刘世昌主仆正在踌躇今晚该到哪里落脚,突然天上下起了雨。 雨极大,转瞬之间,势成瓢泼,将天地之间连成苍茫茫的一片。刘世昌主仆虽然都带了油伞,却毫无作用,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 “前面是什么地方?”刘世昌扯着嗓子问。 刘升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看了看,认得此处是从前经过的地方,答道:“大东洼。” “归哪里所管呢?” “定远县。” 定远县地处安徽省东部,北宋年间为淮南路濠州所辖,而大东洼三个字,一听便知是有雨则涝、无雨则旱的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刘世昌主仆正在发愁该到哪里避雨,竟看见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窑场,窑场前有几间简陋的草房,影影绰绰的似乎有灯火的光芒。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拍了拍门板,半天无人回应。刘升脾气急躁,一边拍一边喊“有人吗”。片刻的工夫,门打开了,钻出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来,阴沉沉地问他们什么事情。刘世昌说明主仆二人“行至此间天降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此借宿一宿,感恩匪浅”,瘦子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点点头将他们让进了屋子。 屋子矮小而阴暗,分成里外两间。外间靠墙顶着破烂不堪的桌椅,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摇曳不定,地上摆着一只细木条编成的瓦桶,墙角放着一摞青色的瓦盆;里间与外间以一布帘相隔,从布帘下摆的缝隙望去,似乎有一女人的影子,想来是主人的内眷,自是不便打扰。 刘世昌向痩子道谢,问他的名讳,瘦子自称赵大,在这里开了个小小的盆儿窑。 刘升把肩上时包袱卸下,揉着酸痛的肩膀,赵大上去帮他接过包袱。《乌盆记》中所记载的一段简短对话,令人不寒而栗。 赵大:“这挺沉的。” 刘升:“这里头都是银子。” 赵大:“哦,这是银子。” 刘升:“小包袱交给你,这里面也是银子。” 赵大:“哦,顶沉顶沉交给我。” 把顶沉顶沉的两包银子放在桌上,赵大问刘世昌主仆可曾用过晚饭,然后主动提出“我给你预备点儿酒赶赶寒气”。说完一撩布帘就进了里间。 里间的床上坐着一个肥胖的女人,眉眼粗鄙,满脸横肉像是一块块死面饽饽,劈头便问赵大:“我说,你又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招进家里来了?” “嘘……”赵大竖起了食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告诉你说,来了两个投宿的,包袱挺大,里面尽是银子,你想个什么主意将他们害死,咱们可就发财了。” “哦?”女人的三角眼一亮,奸笑道,“把耗子药下在酒里,喝下去不就死了吗?” 赵大点点头道:“好!你去办去!” 刘世昌主仆在外间候了片刻,见赵大笑吟吟地走出了里间,掌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有一壶酒、两个酒盅,说道:“客官你请上,我来给你满个盅儿。”刘世昌哪里想到其他,千恩万谢地接过,一饮而尽,刘升也不客气地自己斟了酒喝下。主仆二人都有些头昏,想是酒劲所致,便在外间的土台上卧下睡觉。 赵大吹熄了油灯。 窗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雨,打在草房上“刺啦刺啦”的,像用铁刨刀一层层地剔肉似的……突然,一道闪电透过窗纸,在刘世昌惨白的脸上划过一道蓝色的伤痕,仿佛把他的头骨从中间劈开!霹雳一声响,刘世昌睁开眼睛,只觉得腹痛如刀绞一般,他强撑着爬起身,推一推身边的刘升,刘升却动也不动,哼也不哼。刘世昌正在惊诧间,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黑暗的屋子,只见刘升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嘴角和鼻孔淌出鲜血,显然是死亡多时了。 荒郊,野外,电闪,雷鸣。刘世昌知道赵大在酒里下了剧毒,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求生的欲望还是驱使着他滚下土台,一点一点地向门口爬去。然而爬到一半,他就爬不动了,因为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两双脚,还听见了赵大和一个女人的狞笑。 刘世昌伸出手,痉挛的手指抠住赵大的脚腕抓了两抓,喉咙里发出一声悲怨的呜咽,就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两个人死了一双。”女人阴冷地说着,走到桌边,点亮油灯,把大小包袱一起打开,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嘴角竟笑得抽搐起来道,“发财了!咱们发财了!” 赵大把刘升的尸身从土台上拉到地上,与刘世昌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气喘吁吁地道,“这两具死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