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未完,后头的人群便催促快走,将段岭与那人挤散,段岭只得又问西川怎么走,又有人问他:“你去西川做啥哩?” “找我爹!”段岭隔着一个麻木的男人,朝五步外的人喊道。 “西川,自然是沿着西边走!”那人答道。 于是段岭走上了另一条路,然而人的脚步总是快不过风雪,越走越冷,关内的冬天来了。 他自打离开鲜卑山,就一路衣衫褴褛,像个乞丐般走了过来,沿途抢到几件粗布衣服,便囫囵裹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还全是血泡。 待到了西川时,我爹都快认不得我了,段岭心里自嘲道。 好几次他看见南陈的士兵经过,突然就有种冲动,想上前去拦着马,说我是你们的太子,快带我去西川。 然而只是想想,想也知道,别人只会把他当成疯子。段岭只得继续往前走,直到落雁城下时,段岭实在走不动了。 再这么走下去,他只会在路上冷死。 北方全境入冬,段岭不得不进落雁城去避寒。 第一场大雪毫无预兆地降临了,雪纷纷扬扬,温柔地覆盖了大地,一夜间全城雕栏玉砌,破庙里、街头巷尾,都是战乱中的流民,所幸段岭挤到了破庙中的一个位置,靠着半堵漏风的墙,保住了一条小命。 曾经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饥饿、寒冷、伤痛,孩提时至为深刻的记忆正在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灵魂。饥饿像一头贪婪的狼,咬着他的五脏六腑,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揪成一团;寒冷则像一双刺骨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他只有一层粗布裹着的身体;伤痛犹若针刺般,从全身各处袭来。重重折磨令他整个人都在痉挛。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哆嗦着从墙上的一个小洞口朝外望,看着城里温暖的灯光与纷纷扬扬的大雪,它下在每一个地方,覆盖活着的人也覆盖死去的人,绵延千里横亘万年。 在他的背后,则是庙宇里陈旧而脱漆的,慈祥的菩萨掐着拈花指,俯览面前悲伤而寒冷的灵魂。 这一夜,落雁城中冻死了一千四百多人。 翌日段岭踉跄起来,往庙外走时,这暂时的栖身地里已有将近一半人停下了呼吸。 他必须马上去市集上找份糊口的活儿,否则再过一夜,自己也将死在这里了。市集上人来人往,大家都裹着袄子,段岭站在雪地里,以恳求的眼神望向每一个打量他的人,冻得无法开口。 “卖身吗?”有人问他。 “不卖身。”段岭哆嗦着答道。 几个地痞只觉好笑,拍拍他的嘴,让他张口,检查他的牙齿是否整齐,让他走几步,段岭刚迈开步,接着他们又去看蟋蟀了。 他犹豫是否要将匕首当了,又或是拿着匕首,顶在别人后背上,抢点钱,哪怕是抓住摊子上的钱就跑,说不定也能缓得燃眉之急。这天下所有的土地,所有的钱,按道理说都是他的,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 “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夫人的钱!” 那句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及至日暮时,不知何处喧哗起来,有人喊道:“烤火去啊!” 市集收摊,段岭便跟着人跑,巷子里头有房子烧了起来,不少人围在外头烤火,段岭听见里头有婴儿啼哭声,忙抓起一把雪,包在褡裢里,捂在脸上,冲了进去。 “谁的孩子?!”段岭着急地问。 没有人回答,段岭四处问,也没有人要。 他从火场里头救出一个婴儿,没人要,这是什么道理?官兵来了,拿这儿没办法,看着它烧,段岭只好抱着那婴儿,一脸麻木地坐在药堂门口。 爹,我好冷,我要死了…… 段岭昏昏沉沉地想着,怀中那婴儿的哭声也逐渐低了下去,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死了,段岭轻轻地拍了拍他,那婴儿仿佛感觉到了希望,又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嚎啕一番。 药堂的门开了。 “哟,这啥事儿?”药堂掌柜说,“进来吧。” 段岭哆嗦着爬进去,那一刻,他又活过来了,他在烧药的炉子旁足足缩了一宿,药堂里头的伙计则辞职回家去了,掌柜亲自配药,切药材,熬丹,化狗皮膏,涂帖,预备分送给城里大户人家治各路富贵病。段岭饿得两眼发黑,深夜时,掌柜打了二两酒,自斟自饮,扔给他两块饼,段岭便掰碎了要喂那孩子。 “哪儿偷来的?”掌柜斜眼乜他。 段岭答道:“火里头救回来的。”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