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街九陌,锦绣繁华。 侯府前的车水马龙终将在记忆中湮灭,亭台水榭中的莺歌燕舞亦将化为乌有。 遥想三十年人生,年少拜爵,享尽世间荣华。一朝风云突变,所有的权势利禄都如浮光掠影,转瞬无踪。 闭上双眼,建昌侯用力攥着双手,两行泪水自脸上滑落,流入唇中,竟是咸得发苦。 弘治十八年五月乙酉,一门双侯的张氏外戚被打落尘埃。嚣张跋扈多年的张氏兄弟,在锦衣卫和东厂的“护送”下,乘着两辆马车离开京城,直赴茂陵。 侯府的长史家人步行跟从,随身只有简单衣物,散碎银两。不遇新皇诏令,穷尽余生,都要陪着张氏兄弟守卫皇陵。 内阁官文抄录极快,朱厚照宝印盖得更加利索。待张皇后得知消息,张氏兄弟早已远离神京。 “他、他竟把亲舅舅送去守陵?!” 悲怒交加,张皇后亲自前往东暖阁,要向儿子问个清楚。 朱厚照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母后,舅舅感沐天恩,以皇亲为父皇守陵,乃是尽臣子之孝。”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玉簪束发,脸上仍有几分稚气,眼神却极是锐利。 “母后不感舅舅的诚心?不觉荣耀?” “你……我……” 张皇后气得浑身颤抖,被堵得无言,最后只能哭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你父皇大殓!” “事既定,内阁官文已发,儿已加盖宝印,不容更改。” 朱厚照神情更冷,道:“如无他事,儿尚有礼部上进的丧礼仪注要阅。” 张皇后看着朱厚照,不敢相信,儿子竟同她这般说话。 “张伴伴。” “奴婢在。” “送母后回坤宁宫。” “奴婢遵命。” 转过身,朱厚照又道:“谷伴伴。” “奴婢在。” “去钦天监传孤口谕,遵大行皇帝遗诏,择吉日请母后移居清宁宫。” “是。” 谷大用领命,退出暖阁。 张永转向张皇后,恭敬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宫。” “照儿,你这么做,不怕天下人斥你不孝!” “母后悲伤过度,请回宫休养。” “好……你好!” 张皇后含着泪,愤然转身离开。 朱厚照背脊挺直,双拳紧握,手背暴起青筋。 此时,高凤翔跪伤了腿,无法在太子跟前伺候。刘瑾怀揣着小心,轻易不敢往前凑。张永和谷大用离开,暖阁内只剩下马永成。 见朱厚照神情不对,马永成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喘。 自先帝万年,太子殿下就像换了个人。身边伺候的,都像是怀里抱着炭火,万分小心,仍有被燎伤眉毛的时候。先前得宠的刘瑾高凤翔都吃了挂落,反倒是看着棒槌的谷大用和张永渐得重用。 马永成不如刘瑾机灵,也没有谷大用那份果敢。想往前凑,又怕适得其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也是瞻前顾后,话都忘记怎么说。 “马伴伴。” “奴婢在。” 朱厚照突然开口,马永成立刻打了激灵。 “你出宫一趟,召翰林院编修杨瓒至东暖阁。” “是。” 马永成不敢多说,小心退出暖阁,取来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一溜烟的出了乾清宫,直奔奉天门。 彼时,东城两座侯府大门紧闭,锦衣卫撤走,张氏外戚顿成明日黄花。 福来楼中的杨瓒则是好运从天而降,寻觅多时的家宅终于有了着落。 官牙主动找上门,言明宅院规格,并且讲明,因房主着急离京,价格好商量。 “房主本是六品京官,现升上一级,调任南京工部。不到九年任满,不会回神京。”牙人道,“家眷同行,必要在金陵另寻家宅。钱不凑手,便打算将城中宅院售卖。” 牙人说得实在,不像虚言。手中又有官衙的签押,自然做不得假。 唯一让杨瓒提心的是,皇城内的宅院,靠近城东,隔壁即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不提房子如何,单看地段,就不该是这个价钱。 “杨老爷如不放心,可随小的亲自去看。”牙人道,“如是合心,价钱尚能再降些。” 还能再降? 左思右想,杨瓒更不放心。但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次,天晓得还要在客栈住多久。在京为官,没有安稳落脚的家宅,终非长久之计。 “杨老爷放心,三厅七架的官宅,梁栋都是完好。门窗、户牖翻新不到半年,大门上的铁环都是新刷的漆。” “房主既要离京,为何动起土木?”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