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盛夏的夜晚肌体生寒。 房中,陈姝起身坐在一旁,道:“说吧,我有大把时间听你说。” 一旁满娘和陈熠也看向了榻上形容颓然的梁琥,梁琥目光落在虚空中半晌,终于还是一叹,道:“此事,当从前朝说起。” “我本是魏郡城郊的农户出身,大穆末年,黄河泛滥,家里眼看就过不下去了,我家里的一个远方亲戚托人来说,说到洛阳能够给我谋一条活路。我便跟着来了,却不想他的活路就是跟着他入宫做内侍。”说到这里梁琥一笑,道:“公主应当知道,宫中有品级的内侍,很多都是得罪而受宫刑的士人,他们有学问有见识,在这后宫内帷最受器重。而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便是在宫中从最低贱的活计做起。” 梁琥整个人沉浸在旧事之中,他道:“我与表叔就在大穆末年的皇宫里挣扎着活了过来,先太.祖入主皇城,表叔便调配到了先太.祖宫中侍奉,而我则是被派给了当时的二殿下也就是先帝。自此我与表叔来往逐渐变少了,现在想来,表叔应当是主动避讳和我之间的关系。” 陈姝道:“那陈旻身边的那个内侍呢?他是你表叔的徒弟?” 梁琥点头,道:“他叫李季,是表叔收的小徒弟,表叔与他的关系日渐亲密,甚至后来隐隐有让他接班的意思。”说到这里,梁琥苦笑一声,道:“说实话,当时是不甘心的。” 梁琥叹气道:“当时孝怀太子已经过世了,先太.祖过于悲痛,精神不好,常常住在豹苑,直到,直到那天夜里,先太.祖夜诏先帝去豹苑,先帝冒雨前往。” 梁琥的目光渐渐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雨夜。 雨滴砸在脸上,让人觉得面皮生疼,梁琥的眼睛都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了,耳边都是大雨哗啦啦的声音,他顾不得擦掉脸上的雨水,而是扑上去扶住了陈昌的胳膊。 陈昌一把拂开了他,用手擦了擦脸上雨,大声道:“还有多久?” 身旁一个护卫上来,道:“殿下,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 陈昌原本在宫中处理政务,如今的魏帝作为开国之君,久经沙场身体老迈,而精神上备受打击,所以常常居住在豹苑修养,朝中一些政务都是陈昌代为处理。陈昌现在还是被人以二殿下称呼,只因当今魏帝心中只有一个太子,那个人就是死在黄河决堤之中的孝怀太子陈照。 这样的雨夜,陈昌接到了魏帝的诏书,诏他去豹苑,身边的属臣皆劝他等到天亮了或者雨停了再去,不过陈昌一意孤行上了车驾出门,可是到了豹苑的山脚底下,雨势大到马车寸步难行,是以众人只能下来,一步一步走上豹苑。 黑暗中只有密集的雨声相伴,梁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看向远方,这黑漆漆的山上,这条前进的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陈昌为何这样反常,冒雨都要去豹苑,其中有多少梁琥的作用,他早就埋了人在他表叔和李季身边,陈昌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却默许。梁琥凭借这些消息,终于在陈昌面前逐渐受到重用。 这些日子,陛下究竟在查什么,梁琥隐约能够感觉到,他只是不甘心,他熬了这么多年才跟到了一个能够给他权位的主上,他不能失去这一切。 雨水冰凉,梁琥却浑身发烫,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又茫然地看向了前方。 一行人非常艰难地上了豹苑,进门后,只见豹苑中空空荡荡仿佛一个人都没有,陈昌看向梁琥,梁琥朝他点点头,陈昌会意,径直向着魏帝的居所去了。 陈昌站在魏帝的居所前,一撩袍子跪在地上,道:“阿父,我来了。” 良久良久,庭中只能听到雨声,仿佛天地之间就只有雨声了,屋中才有苍老的男声传来,他道:“进来吧。” 陈昌对身后人道:“梁琥你跟着进来。” “诺。” 陈昌就这样衣衫尽湿地走进去,房中连一盏灯都没有,他们身上的水滴在地上,站一会儿就洇开了一片水渍。 陈昌拱手下拜,梁琥则跪伏在地上,陈昌道:“拜见父皇。” 暗处似乎有人咳嗽了两声,魏帝仿佛隐在黑暗中的猛虎,即便烈士暮年,可他的一举一动仍然能够震慑人心,梁琥觉得仿佛有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瞬,他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终于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从暗处缓步走出来,他须发皆白,站在那里看着弯腰行礼的陈昌,目光沉沉,充满了压力。 半晌,魏帝道:“起来吧。” 陈昌抬头,道:“不知阿父深夜相诏所为何事?” 陈昌跟着魏帝走到了内室,魏帝将案几上摆着的那把剑拿了起来,剑一出鞘,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魏帝苍老的眼睛映在剑身,他将那把剑放在耳边,他道:“朕听到了这把剑的声音。”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