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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堂内有些郁暗。二百年是非曲直,似乎化作一股肃然之气,渗满每一砖、每一椽,除了皇城,全天下恐怕就属这座高堂最能摄人心神。

    “牙人冯赛传到!”一个门子高声道。

    冯赛忙微垂着头急步趋入,偷眼一看,两边各站着一排衙吏,堂中站着两个人,是杂买丞娄辉、内柴炭库丞卢晨,都身穿绿锦官服。冯赛心里一沉,臧齐真的没有交炭。

    再一看,地下另跪着三个人,中间是行首祝德实,两边是臧齐和吴蒙。这三人在京城商界已是一等人物,然而见了官,都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冯赛已经来不及多想,忙也跪到三人旁边,膝下那不知被几千几万人跪过的青砖光滑而冰硬。

    “开封府右一厢牙人冯赛叩拜推官大人。”

    “冯赛,炭到哪里去了?”推官闻广德身穿绿锦官服,坐在黑漆木案后,声音有些焦躁。

    冯赛一听这话,忙偷眼看身旁,跪在他身侧的吴蒙果然神色慌怒。冯赛心中急转:臧齐不交炭,自然是不怕吴蒙告发自己,看来他昨晚已经偷偷将那些炭运到了别处,反用其计,回击吴蒙。

    “冯赛!”闻推官喝道。

    “小人也不知道。”冯赛急急在心里寻找对策。

    “你们都不知道,这炭难道化成烟了?先不管那些炭去了哪里,你们赶紧想法子把宫里的炭送去!”

    “大人,请容小人细禀——”祝德实正声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炭行百年来早有成规,宫里的炭由京城几家炭商轮流交纳。有了这规矩,宫里的炭才得以按期足量、常年供应。若乱了这规矩,往后……”

    “我岂不知这个道理?!但眼下宫里急等着用炭,你们几个就是现去挖,也得把宫里的炭赶紧凑齐!其他该罚该判的,我自然一个都不会漏过!”

    “大人,不算万户宗室,仅宫里每天至少得两千秤炭。若是吴蒙昨天晚上早些说话,今早小人和臧齐两家的炭运来,还能设法凑出来。他又没有说,我们的炭照旧全都发卖出去了。这急切间实在是找不到这么些炭来。”

    “昨天我们不是催过几回了?这时候又说这话?!”杂买丞娄辉在一旁怒问。

    “娄大人说的是,这要怪小人疏忽。昨晚两位大人走后,小人因为足疾犯了,没有亲自去催问,只派了家人去问吴蒙,吴蒙回话说不用忧心,宫里的炭已经备好了。小人信以为真,哪里知道他今早都还没送去。”

    “吴蒙!”闻推官怒喝。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吴蒙拖着哭腔连连磕头。

    “你死不死值什么?你昨晚为何说宫里的炭已经备好了?”

    “小人本来找见了那库炭,可今早那库炭却又不见了!”

    “大人!”一个公差急急赶进来,“禀告大人,小人去了吴蒙说的新曹门外那个场院,里面果然堆过炭。小人查问看院的三个人,那三人都说,那些炭是寒食深夜,谭力、吴蒙和冯赛三人运过去的。昨晚,又是他们三人带了几十个力夫把炭运走了。”

    “大胆刁商,连官家都敢欺!先将吴蒙和冯赛各杖二十!”

    “大人!冤枉啊!小人绝没有运走那些炭!”吴蒙大喊起来。

    “你既然发现了那些炭,为何不当夜运往宫里?”

    “小人该死,昨晚喝多了酒,一觉睡过去了!”

    “那就更该打!来人!杖五十!”

    两个粗壮衙吏将吴蒙拖过去按倒在地,另一个衙吏手执荆杖,照准吴蒙的臀部狠击下去,吴蒙顿时惨叫起来,他声音本就粗砺,这时听着更是刮耳割心,连屋瓦都簌簌震动。冯赛一直没敢回头,只听着这声音,就已经心颤不已。打到三十杖时,吴蒙的嗓音已经喊哑,到五十杖满,就只剩牛喘一般的呻吟。冯赛扭头偷眼一看,吴蒙穿的上等好绫已被抽裂几道口子,渗出些血来。他正在暗暗惊心,闻推官忽然大声问道:“冯赛?”

    “小人在。大人请容小人细禀——”冯赛一直在急想对策。那个场院的三个看院人之所以谎证,自然已经被买通。昨天我看破各人计谋,虽未点破,却已触到祝德实和臧齐的忌讳,两人记恨在心,才连我也牵扯进去。看来以德报怨不成,只能以直报怨。

    于是他正声言道:“大人,此事有几处疑点,第一,吴蒙延误宫中之炭,自然有罪,但新曹门外那个场院中昨晚有炭,证见俱在,此事不虚。那些炭去了哪里?”

    “看院人不是说了?被你和吴蒙、谭力三人半夜运走了?”

    “此事小人暂时不能自证清白,但小人在京城做牙人已经十四年,始终谨守两条,一是守法,二是守信,十四年来丝毫不敢有所违犯。小人虽也曾多次身陷生意讼案,但有京城大小商人可证,也有官司簿录可查,从未做过一件违法失信之事。延误宫中之炭是大罪,而一万秤炭,牙费就算百分之五,也至多五十贯。就算小人再贪利、再无信,也不至于为几十贯钱做这等冒犯皇威、自陷囹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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