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建一番伟业,才不负此生。然而,等他成年,才发现这大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宋,仁宗、神宗时一代名公贤相、忠直之士,不是亡故,便被贬抑,王安石所创新法,屡经摧折扭曲,大多都已变成祸患。天下士风也远不似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苏辙等贤君子为领袖时那般清正坦荡,因循苟且之习遍满朝野。冯实二十岁考入县学后,见周围师友满心满眼,尽是利禄二字,他心灰意懒,不愿再求仕进,便退学回乡,耕读自适。 这些年在乡里,冯实虽说早已惯于安宁,但心底终还是有些不甘,收到弟弟冯赛的信,托他办这事,他固然是出于手足之情,觉得义不容辞。但其实,他心底里更有一番欢悦,觉着自己终于可以走出乡野,办些正事。却没料到,这事如此难办。 他走出小草市,沿着山间土路,慢慢走到店主所说的垭口,站在那两棵大楸树下眺望,广宁监果然就在山脚下。青山环围之中,一大片凹地,晴空下,几十道烟柱不住飘升。矿地一圈都用粗木栅栏围着,每隔一段便有一座木台架,台架上隐约都站着几个兵卒。栅栏内,靠南是一大片低矮茅舍,至少有几百间。中间是一个个深坑,坑里许多人蚂蚁一般,匆忙上下往来。靠北则是一排排矮土台,土台上分别架着大铁锅、大铁炉,也有许多人在各自忙碌。最北边,又是一排房舍,有几十间,虽然是远望,但明显比那些茅舍齐整高固,应该是钱监和卫卒们的居所。房舍中间是一座大厅堂,它的背后有一条宽阔水道,再向外被山峰遮住,这水道应该是通往浔阳江,用来行驶纲船。 冯实本想下去靠近些再看看,又怕被人猜疑喝问,正在犹豫,见几个人走出钱监木架寨门,沿着山路,朝自己这边走来。看衣着,应该是军卒。他便等在路边。半晌,那几人渐渐走近,才看清楚的确是军卒,其中一个是军头衣着,头戴绣巾,身穿蓝绣袍。其他几人都是兵卒模样。等他们走过来时,冯实迎上前拱手问讯,那军头看着有些骄态,但见冯实穿着儒服青衫,仍点了点头。 “这里是禁地,你在望什么?” “这位军爷,我只是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小心把你当作方腊盗贼捉起来。” “是。我也正要回去。”冯实跟着那军头一起下山。 “我看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从洪州来。” “到这里做什么?” “来寻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矿工,名叫汪八百。” “汪八百?他是你什么人?” “我们算是远亲。他家中出了些事情,让我帮忙来寻他。” 那军头一听,顿时站住脚,眼露凶光瞪住冯实:“那贼骨头害我不轻,我这口气窝了大半年,你既然是他亲族,这账得你来结!” 冯实吓了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那些兵卒顿时将他围住。 “那贼骨头偷了监上新铸的钱,半夜逃走。害得我不但挨骂,还赔上了一个月的俸钱。” “军爷,我只是他远亲,平日并没有往来。收到他家人的口信才……” “我管你远亲近亲!赔我钱来!” “不知军爷赔了多少钱?” “一个月月俸八贯钱,还有挨的那些骂,不赔十贯钱,你莫想离开这里!” “好,好!我赔,我赔。只是身上并没带钱,放在山下客店里,军爷随我一起去取。汪八百让军爷和各位兄弟受过,到客店里在下置办酒菜给各位赔罪。” 那军头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几个兵卒也露出喜色,左右簇着冯实一起下山,走进店里。 “何军头,几天没下山来啦。”店主笑着招呼,随后又对冯实道,“客官,这就是我昨天说的何军头。你有事情正好向他打问。” “是。店家,劳你置办一桌好酒好菜——军爷,诸位弟兄快请坐!我去后面取钱来。”冯实忙回到房中,打开行囊,他带的银铤,最小的一锭是十两。那军头要十贯,这锭值二十贯,还得去请店家凿开。不过他随即想,弟弟这是大事,这银子也是弟弟捎来的,好不容易碰见这知情人,不可吝惜。 于是他拿着那锭银铤走到店前,双手奉给那军头:“这位军爷,舍亲给你们惹了这些麻烦,这些银子就当我代他赔罪。” 那军头一看银铤分量,面色顿时软下来,伸手接过银子,揣进袋里:“我刚才只说了我自己受的罚,这一班兄弟也跟着一起挨了骂,受了不少气。” “是,是。实在对不住各位……”冯实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但想着是为弟弟冯赛,便也顾不得了。等店主端酒菜上来,他又忙给军头及兵卒斟上酒,一一敬过。等酒过数巡,见那军头和兵卒们都欢畅起来,才慢慢询问。 “还请军爷不吝详告,舍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