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可汗,大昌朝的开国之君,此刻正静默垂首,打量着他。 “你上回说的对。”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帝王的声音深沉如渊,在殿宇中回荡,“琰妃欺朕,已畏罪自杀了。” 未殊微微欠了欠身。 “然而皇嗣之事,关涉国体,朕总不能将皇位传给泠儿。”皇帝淡淡地道,“终归是要拿出一个法子来的。” 未殊没有接话。 “你难道就不能帮朕看一看,”皇帝抬起眼来,“朕还能不能有子嗣?” “此事玄微,臣纵是天官,也难窥天意。”未殊安静地道,“陛下与其问臣,不如多问太医。” 皇帝突兀地笑了一声,“天意?也对。”他抖了抖衣襟,站立起来,汉制的冕服掩不住舍卢人孔武有力的身躯,一双冷亮的眸子宛如狼眼,扫视过来时精光毕露,不带分毫的感情,“天意当年让朕取了江山,今次总不至于让朕绝后吧?” 未殊清隽的面容如一潭死水,亦正如他的声音般波澜不兴,“陛下多虑了。”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未殊从不说谎,既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就绝不是宽慰他而已。 但听未殊接下来又道:“陛下与其担忧内宠,不如看看民生。今年的秋天,恐怕要大旱了。” ☆、第10章 起卦 未殊自乾元殿出来时,仍旧是古公公送他。 古公公满脸堆笑,好像早忘了上回的难堪,“这样燠热天气,真真带累仙人来回跑了。” “嗯。”未殊淡淡地应了一声。 古公公的笑脸便是一僵。这仙人也太不懂事,便连客套一句“哪里哪里,分内分内,荣幸荣幸”都不知道吗?然而到底是深宫里摸索十几年的老油皮了,古公公眼皮子一挑,便悠着声音道:“仙人神机妙算,陛下总在老奴面前夸赞呢!不知今次仙人又算出什么没有?” 未殊顿住了步子,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本来平淡无奇,却不知为何让古公公冷汗直冒,好像被这幽深的一眼扫尽了骨肉皮,再也掩藏不住任何秘密了一般。未殊收回目光,静静地道:“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公公何必担心。” 古公公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未殊却没有停留,雪白的大袖负在身后,飘飘然地远去了。半晌,古公公伸手,扯了扯自己老若橘皮的脸,烈日当头,竟照得他生出几分恐惧。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他再是愚昧,也知道这句话出自《易经》的坤卦。 老宦官慢慢转过身,看向三四重宫墙之外,离乾元殿最近的、皇后所居的含光殿。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这个神鬼莫测的年轻人……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未殊回司天台的路上,神情一直淡淡的,无妄便知道他今日心情不算好。 虽然他家公子一直摆出一副面瘫脸,但与他相处快九年的无妄早已经把面瘫的各种详细表征都摸了个清清楚楚,怎样算是稍微有一点高兴了,怎样算是没什么兴致,怎样算是累了,怎样算是遇到了新的挑战……而今日,公子的这副表情,就是“不要烦我”。 事实上,未殊每一次进宫都不愉快。 他是一个弃儿,是阿穆尔可汗在行军途中捡到的。当时的阿穆尔可汗还不是可汗,当时的可汗是阿穆尔的大哥兀达、也就是晏澜的父亲。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连未殊自己都记不清了。 阿穆尔四处征战,年幼的他不能跟随,被锁在司天台中,一锁便是二十年。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未踏出司天台一步,直到去年皇帝命他担任司天台监正,他才得以在西平京城内走动。 今夜月华如练。 十三年前的那些刀光剑影与和战攻防,那些毁坏的城垣和惨死的流民,那血流漂杵的护城河与风里夹杂着腥味的呼号……好似都已被这沉沉如水的月华所敛去了,而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