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道,“是啊,是结束了。” 吴议忙砰一声跪倒在地:“臣失言了。” “你没有失言,咳咳……”李弘连咳嗽的力气都轻了许多,五指无力地攒着帘子的一角,像是要挥手似的,缓缓地将帘子拉下。 吴议知道李弘不愿自己的病气传染给别人,也不敢上前帮忙,只好隔着一重薄薄的纱帘,说些外面的话来宽解他。 “昨天臣收到公主的来信,说她心中很牵挂您,问您怎么还不回长安呢,还说您再不回去,她就要和璟儿禾儿偷偷溜来看您了。” 李弘咳了一响,起伏的胸膛才平静下来,想到那个已经到了髫年的孩子,嘴角不由含了一丝温软的笑:“这孩子一贯爱闯祸,你和沈博士回长安以后,定要好好看管住她。” 话中笑意透过淡绿绣新柳的薄纱落在吴议耳中,却让吴议笑不出来。 帘后的青年一贯锐意洞察,通晓事理,早知道这一行就没有回头路,只不知他举目眺长安的时候,心中到底是喜是悲? “既然读完了,就换一本吧。”李弘平静道,“明日来,带一本《后汉书》,这些书小时候我总不爱看,博士也讲得少,现在倒很想多听听。” 李弘的话如一枚轻轻掷下的石子,在吴议心头激起一阵看不见的涟漪。 《后汉书》多讲外戚专权,太后临朝这样的故事,自然是小时候的李弘不喜欢听的那一类“不仁不义”的书,而李弘如今翻来覆去地要听这些书,不知道是想用古人的无可奈何安慰自己,还是借史家犀利的眼光来看清自己的母亲。 正准备开口告退,隐隐听见玉环一碰的清脆一声,回头一看,裴氏领着两个婢子,端了几碟瞧着就清淡入口的糕点,似乎是准备来送给李弘的。 她见吴议还在里面捧着书,便识趣地停在了门口,接过婢子手中的盘碟,挥退了身后二人,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开口:“殿下,我听沈博士说梨花生津润燥,清热化痰,也是一味好药材,对您的病情大有好处。我想着梨花入药到底苦口,反糟蹋了它的清淡可口,便做了些梨花糕,您愿意尝一尝吗?” 这梨花糕还是她未出阁时在闺中常做的吃食,做来最得心应手的一道糕点,吴议略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盘子,见一块块糕点砌得精巧可爱,旁边还簪几朵沾着露水的鲜梨花,一瞧令人食指大动。 这道小小的点心上就摆着裴氏的一番苦心,就连吴议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动容,李弘却仿佛兴致缺缺,连帘子都未掀开看一眼。 “辛苦你了。”他淡淡道,“不过我素来不爱吃甜,你分给沈博士他们吃吧。” 李弘的口味裴氏自然是早早地打探清楚了,从没听说他不吃甜食的,这句话摆明就是敷衍她。 裴氏不由喉头一噎,竟不知该回什么,她四更天就早早地起来,亲自从树上一朵朵摘选新鲜的梨花,每一道工序都亲力亲为,虽然只是小小一碟糕点,但也下足了功夫,为的就是让李弘一展眉头。 没想到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又赏给了沈寒山等伺候的太医,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了。 她多少也是裴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嫡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把盘子往桌上一撂,泪眼汪汪地剜了眼吴议,便一阵小跑离开了这里。 “……走得这么快。”李弘打趣似的淡笑一声,“你拿去和沈博士吃了吧。” 吴议不禁嘴角一抽,你家小娇妻费心费力做来讨好你的吃食,你就这么赏给两个随行伺候的太医,这不是拂了太子妃的脸面,寒了人家的心吗? 仿佛听到吴议心头无声的疑问,李弘轻声一笑,仿佛谈论身外之事:“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一个病里的人,何苦耽误她大好的年华。” 吴议明白这话的意思,唐风开明,就连如今的皇后都曾是先帝的妃嫔,一个太子妃要想在丈夫过世之后改嫁,实在也算不上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情了。 李弘唯怕她用情至深,不肯改嫁,所以才故意做出冷冰冰的态度刺激她,令她死了这条守着他的心。 又想到李弘方才的话,吴议心头不由一恸,帘后的青年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排身后之事,不想让自己的死亡牵扯到更多人的心扉。 而他所做能做的事情,也唯有陪在他的身边,让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走得不要那么落寞。 —— 春花落尽,夏风又起,接着便是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 不知是不是吴议的错觉,总觉得时光就像一捧握不住的水,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飞快流逝着。 李弘在洛阳一呆就是三年,连带沈寒山和吴议也一起陪侍三年,除了每年终回长安参加一次岁终考试,吴议几乎是日日夜夜陪侍在洛阳。 而上元二年,这个他回避了很久的年头,就这样按着历史的轨迹,无声地驶入李弘的生命。 吴议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