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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戳了皇帝痛处,兴许他一高兴,就给人在脖子上赐碗大个疤。

    虽然今上素行仁政,几次三番戳他肺管子的郑国公也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但钟意实在不敢冒险,去赌一把。

    她也聪慧,随即便有了应对,说几句今上乃上天之所钟,命定天子的话,过个情面便是,然而还不等她开口,皇帝却先一步将这法子给掐了。

    内侍们奉了茶,香气袅袅,皇帝掀开茶盖,随意拨了两下,又合上了。

    “《左转》里有个故事,叫崔杼弑其君,”皇帝低头看她,声音沉而威仪,目光难掩锋芒:“朕这些年听多了虚话套话,也想听些别的,居士觉得,玄武门事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崔杼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齐庄公与其妻棠姜私通,并将他的帽子赠与其余人,崔杼深以为耻,联合其余人,政变杀掉了庄公。

    臣弑君,无疑是违背礼法,且会被人唾骂的,而太史在史书中写“崔杼弑其君”,显然叫崔杼不满,要求改写无果后,崔杼杀掉了太史。

    太史这类的官职序数世袭,太史死后,其弟如同兄长一般,在史书中写“崔杼弑其君”,随即被杀,再立太史,仍旧不肯改写事实,复又被杀,崔杼连杀太史兄弟三人,仍旧未能改变史书中的记载,最后,这则故事被记入《左转》,流传了下来。

    皇帝提起这个典故,显然别有深意,原本就不好回答的问题里,多了一层犀利到无以言表的意味。

    朕也做了悖逆之事,你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吗?

    朕也该如同崔杼一样,被记入史书,万世唾骂吗?

    正值深秋,空气凛冽,弘文馆内炭火燃得不算热,钟意背上却生了汗意,心中也似压了巨石,几乎喘不上气来。

    魏徵见她如此,也觉可怜,躬身一礼,劝道:“居士年轻,当年之事又未亲历,如何能有见地……”

    皇帝一代雄主,既有决断,岂会容人违逆,他看眼魏徵,语气轻缓,意似雷霆:“玄成昔年曾是太子洗马,想必很有见地了?”

    魏徵倏然汗下,低头不语。

    “居士,”皇帝转向钟意,好整以暇道:“朕在等你回话。”

    钟意抿紧嘴唇,半晌,方才道:“请陛下恕我大不敬之罪,方才敢说。”

    皇帝眉头一动,有些讶异:“讲。”

    “陛下开未有之先例,颠倒纲常,大不吉也,”钟意定了心,一字字道:“我恐李唐江山,他日有骨肉离散,分崩离析之虞也。”

    皇帝面上原还带笑,现下却倏然冷了,那目光锋利如刃,似乎能将世间一切斩除。

    魏徵与内侍总管刑光皆侍立身后,闻言齐齐变色,有些担忧的看钟意一眼,随即垂了眼眸。

    皇帝收了笑意,道:“你也觉得,该叫隐王继位才对吗?”

    “陛下贤德才能远胜隐王,唯独输了一样,便是长幼秩序,陛下盛德,本朝自然无碍,再过几代,又该如何?”

    话一出口,便无法回头,钟意定了心神,不疾不徐道:“嫡长继位,尚且有挑选标准存在,倘若立贤,又该如何择断?诸皇子势必相争,扶持党羽,骨肉倾轧;朝臣之中,也会有人钻营投机,彼此内斗。长此以往,朝局不稳,天下动荡,李唐又当如何?”

    皇帝垂眸看她,目光复杂,却没言语。

    “衅发萧墙,而后祸延四海,”钟意见他如此,心中便有了七分把握,从容道:“我恐陛下之忧,不在外患,而在萧墙之内也。”

    皇帝默然良久,馆内更无人做声,落针可闻,郎官们目露钦佩,连魏徵都面有动容。

    半晌,皇帝直身而坐,以示敬重,面上亦不复有轻慢之意:“此国士之言,朕当以国士待之,适才失礼,居士见谅。”

    钟意俯首道:“陛下谬赞,愧不敢当。”

    魏徵在侧,亦含笑道:“陛下惯以国士待人,而人皆以国士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君臣勠力同心,大唐如何不兴?”

    “可惜居士生得女身,又晚生几十年,”他微有惋惜,叹道:“不然,或也入得凌烟阁。”

    皇帝称帝后,缅怀当初一同打天下的文武臣工,便在三清殿旁边建了凌烟阁,令阎立本绘制二十四位功臣的等人画像,又命褚遂良题字,时常巡幸,魏徵也在其中,位居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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