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视地往前走,所过之处,文臣武将都对他拜下高呼万岁。 可他忽然像是感受到什么,登上墀台的瞬间,不由移目朝左侧望去。 原该空着的,七卿刑部之首的位子上竟立着一个人。 脸颊消瘦,眼尾如蝶,眸光清冽。 有一瞬间,朱南羡觉得自己是看错了,是因为日日夜夜都盼着她醒来,才会看到这样一个逼真的幻象。 他步子没停,面容镇定,移开目光又重新看去。 她还是在那里。 响彻随宫的钟声与角音在这一刹那忽然变得不真实,像是隔着水,隔着雾,远处近处的宫阙楼阁也近乎要模糊起来,只有自天末而起的长风,凉飕飕地吹进他心里,带着三分冷意,将他的心跳变成响彻人间的擂鼓之音。 唯一的声音。 他太想走过去,到她面前去,分清楚这一切是真是假了。 可是他不能,他已是这一朝的帝王。 于是他只好一直看着她,直到看到她垂眸,抿唇,缓缓地笑了一下,撩袍随着周围的群臣一起向他拜下。 看到她腰间的玉扣上刻了“晋安”二字。 她或许不知道,她的玉其实比别人的更清透一些,那也是他母后留给他的,是他专程请工匠为她制成的。 这一刻其实很短。 朱南羡很快便收回目光,只是在他抬目平视前方前,扬起嘴角也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眸一下子亮得像淬了星,华光灼灼,像最初那个十三殿下。 进得奉天殿内,柳朝明率文臣,朱旻尔率宗亲,中军都督府同知陈谨升率武将,一同再次向朱南羡朝贺。 随后为昭告新帝仁德,当由朱南羡当着众臣面拟旨,大赦天下。 但大赦天下旨意却不是在奉天殿宣读,要由朱南羡乘帝辇,从承天门出,在亲军卫的护送下,一路穿过应天城,到得正阳门楼上亲自宣读,接受万民朝贺。 奉天殿内一番礼毕,离宫的帝辇已在正午门外等候。 朱南羡先一个出了奉天殿,随后跟着的是上十二卫指挥使。 柳朝明迈出殿门,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苏晋的脸色已惨白不堪,明明是霜寒九月,她额角却细细密密渗出许多汗来,显见得是体力不支了。 柳朝明将步子顿住,没有说话,一旁的沈奚抬手便将苏晋一拦,问:“你可还撑得住?” 离宫后虽可乘马车,但到了正阳门免不了又要站一两个时辰班子。 苏晋想了想,实话实说:“恐怕不行,我头晕得厉害。”又道,“可是我若半途走了,也不知合不合规矩。” “这有什么?”沈奚道,“大随朝的祖制里又没有这一条,其余的规矩除了陛下定,就是左都御史定,总不该是柳昀拿规矩撵着你去正阳门。” 柳朝明看沈奚一眼,没接他的话,只对苏晋道了句:“你去歇着。”然后对身后跟来的御史言脩道:“去禀报陛下,说苏侍郎身体不支,要先行告退。” 那头朱南羡已在登辇,觉察到这里的动静,稍稍等了片刻就见言脩急匆匆跑来告知苏晋的情形,朱南羡听了皱眉道:“自是让她去歇着,再传医正方徐,让他不必跟去正阳门了,去未央宫为苏侍郎诊治。” 至正午时,号角声再一次鸣响。 从承天门到正阳门一段长路已被五城兵马司清过道。两侧百姓被兵卫拦着,见帝辇行过,俯首贴地,万岁之声山呼海啸。 朱南羡登上正阳门楼,垂首看着城墙下,挤挤攘攘一望无际的臣民。 他们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齐齐跪下,犹如信奉神祗一般,开始对他朝拜。他们中,有的人穿着华贵,有的人衣衫褴褛,有年过古稀行将就木的老叟,有不谙世事目露稚气的孩童,更有善男与信女,君子与小人,行人与归客。 这一刻,当整个天下都跪在他眼前,以一种信徒之姿,从来大而化之的朱南羡忽然不由地思考,他们在朝拜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