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弘已经七十四,须发皆白。 致仕三年来,他却越养越显得面色红润。 此时,他的脸色仍旧是红润的,并没有因为皇帝问话用词的严厉和这两个问题中蕴含的杀机而心慌、脸色惨白。 “臣惭愧,这两河,臣只能修成这样。”龚弘缓缓回答,“臣历任兖州知府、浙江右参政、湖广左布政、总理河道,官声如何,清廉与否,俱可查证。臣请致仕,只因已到古稀之年,老迈不宜任事。” 张锦是跟龚弘打过交道的,毕竟正德年间,他张锦就已经在司礼监办事,而龚弘是一方大员。 现在皇帝专门遣他问话,龚弘回答得一脸问心无愧。 “徽州知府是你在湖广取中的得意门生。宋良臣去了徽州,那人丁丝绢税,你龚弘写那封信,是因为朕杖毙了你那叩阙的孙子龚世美吗?” 龚弘仍旧一脸平静无波:“孩子狂悖,不明世事。陛下降雷霆之怒,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楚知府向臣请教,臣也只是以一生为官所得,略陈己见罢了。” 张锦点了点头:“龚尚书的答话,咱家会具实禀告。” 龚弘默默地起身,接了旨意。 张锦说道:“这便请龚尚书启程去淮安吧,陛下自凤阳、泗州回淮安后,再行召问。” 龚弘看了看他带来的南京刑部郎中,将旨意交给儿子之后就对张锦说道:“张公公,请。” 他的儿子目露担忧,龚弘却坦然随着张锦出了门。 张锦一直看着他,而后边走边说:“龚尚书,山东都指挥使都在陛下面前供认了,每年孝敬河道衙门三千两银子。” 龚弘站在了张锦带来的马车前微微笑了笑:“张公公之忠心,我知道。我有罪无罪,有司自会查清,陛下也会明白。” 说罢拱手行了行礼,在老仆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的车厢。 马车在嘉定城穿街过巷往西而去,老百姓只知道秋霞圃的主人、嘉定城的这位大官又被请走了,猜测着莫非他要再度出仕? 但更有分量的人物们都知道来的是此前的司礼监掌印,一同来的还有南京刑部的人。 从成化年间到正德十六年,他没在致仕前做到实职尚书、未入台阁,但龚弘任官多方,门生故旧也许更多。 他不是从翰林院出身、一直在京里升官的清流。 他就像他任职过的河道总督一样,是一个浊得不能再浊的浊流。 岁月和一生阅历在龚弘脸上留下的,既有眼神里的看透世事,也有表情上的云淡风轻。 此时,朱厚熜刚刚抵达淮安府城。 淮安府位于黄河、淮河、运河的交汇之处,比临清的咽喉属性还要强。 在它的西北面,是几乎并行、在城西北清江浦汇合的黄河、运河。在东面,是汇入了黄河之水后流向大海的淮河。在西南侧,是紧邻泗州大明朱家祖陵的洪泽湖。 由于独特的地势,淮安城是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打造的。旧城、新城、夹城共同构成了坚牢高峻、易守难攻的淮安城。而在淮安府,则有淮安、大河两卫,还有大量的漕兵。 总督漕运部院在这里,漕军也以这里为中心。 此外,这里也有仅仅逊色于临清仓和徐州仓一点,每年起运一百五十万石来自江西、湖广、浙江等诸地粮食的淮安仓。 有大明最大、厂区绵延二十余里、管理着近万工匠牙役和商人的清江督造船厂。 自然也有淮安钞关。 但淮安的人口远没有临清城多。 因为城内住不下,而城外……时常会有水患。 朱厚熜没入城。 护驾大军驻扎于清江浦以南、隔河相望的捍淮堰旁。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