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还是滑落了扇子。天色迷朦地亮着,北堂岑颇为遗憾地望着他,从宣室的墙壁摘下马鞭。她喜欢马,一应器物都讲究,香牛皮的鞭拍,兕角手柄上缀着两颗金珠,鸦青流苏悬于其下,柔韧的乌木干油亮发红。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北堂岑拨弄着鞭拍,在自己手上试了试。齐寅只被她打了五下,就已经很受不了,一直淌眼泪,平行的五道檩子红肿着排布在腰侧,边缘的皮肤被磨破,浮着一圈红。直到北堂岑把他的手腕摘下来,搂他在怀里亲了很久,他才被哄好。 想什么呢。齐寅有点感觉,又要硬了,一瞬间就回了神,臊得满脸通红。捂了北堂岑的嘴,小声道“怎么是无影的飞醋?明明就是有。我以后不醋了,好疼。” “疼就对了。”北堂岑捏他的腰,尚未完全消肿的印痕又迅猛地红起来,肿得滚热,难舍难分。疼痛确有一些引人着迷,辗转着折磨他,时刻提点着他那些晦涩阴暗的心事。其实齐寅晓得,边峦身上的烫伤和刻痕不完全是情事中留下的,也不单纯是出于爱,毋宁说几乎没有爱的部分。那是迁怒,是发泄,是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痛苦的传达。是边峦默默无言地忍受战火在她心里留下的疮痍,才让她幸存下来了。齐寅可以想象,临时供给休整的托温城,严寒的气候,阴沉的天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原,无休无止的杀戮和死亡,母亲在寒风中倒悬的血影。战鼓与铜钲的铎铎之声日夜摧残她的五感,北堂岑的躁郁和焦灼只在情事中发泄,她一定气息凶戾得像个杀神,在绝望中亲吻、撕咬、鞭笞她的配偶,用烧红的铜牌打上她的烙印——如果风雪终将埋没她的姓名,那么边峦是她唯一的遗物。只有边峦带着她的遗迹活着,她才能真的像一个人。 这让齐寅怎么能不羡慕?怎么能不觊觎、不渴望呢?边峦是五品从将的儿子,比家主还要年长四岁,放在京师的命夫们中间,他只不过是个粗野跋扈、上不得台面的老货。可是他从来都不叫一声‘家主’,他叫她‘岑儿’,叫她‘小老虎’,北堂岑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怡然自得。这没什么奇怪的,她原本就有些野兽的底色,她是天女腹心,是北方母神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好喜欢你。”齐寅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俯下身捧住她的脸,在她鼻尖轻轻地吻了一下。 锡林原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不带出来,让人哄都没办法哄,只能冷着,等他自己消化。那晚他躲在被子里哭得不像个样子,好像全天下再无他立锥之地,谁都不要他了似的,北堂岑才终于算是逮到了机会,跟他好好说了一次话。那之后锡林就变得有点缠人,上午那句颐指气使的‘站着’听起来很招人怜爱。他现在有笑有嗔,还有点小脾气,再回想起早几年他小心翼翼,整天揣着心事的模样,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北堂岑搂着他的腰趴在床上睡,齐寅一下一下在她背上摸。 第一次看她的身体还没有这么多的疤,从聚金山回来以后简直都不能要了。齐寅摸她背上淡粉色的刻痕,当时华医娘说增生得厉害,没有个十几年的光景不会消下去,想是日子过得久了,现在已经变得比较平整了。她们陷陈营也真是的,小伤口用纱布乱七八糟地裹,大伤口就把刀烧红了往上烙,有的地方肉厚,从豁口里头翻出来,就用针线浸点草药汁和黄酒,随便叫个良家子进去帮忙缝上几针。人是人,会冷会疼,又不是器物。 大概睡了半个时辰,忽然听见院内斑儿叫‘娘’,其声音之开朗,语气之雀跃,整座京师罕有。梅婴追在他后头拦,齐寅正昏沉,一下就惊醒了,拍拍北堂岑说“儿子来了。”她一骨碌从齐寅身上爬起来,神情还迷茫着,掀了被子就下地,靴子穿上了才发现没穿上衣,二人又是扯被子又是翻垫子地找了半天,手忙脚乱。北堂岑叼着簪子挽头发,厚实浓密的长发拢了两把都没梳上去,烦躁地一叹气,齐寅原本正给她系衣带,还有一侧没系上,见了这场景,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捂着脸笑倒在床上。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