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岑睡醒的时候,齐寅正在写谢表的最后一段。 庄宗武皇帝第三子罪仆巽稽首再拜上书皇帝陛下,罪仆巽顿首死罪:永惟陛下圣德丰化,比隆前代,万言不足以仰度天高,实献下仆区区之情。临表悲猥,绝笔余哀,北望紫云,割切哀慕。罪仆巽长恶不悛,不容于死,上明德既远,厚恩又隆,虽欲救之,其将不能。巽哀怀切怛,酷痛甚痛,请死以成义。再拜顿首。 大颗泪珠坠落书案,齐寅搁下笔,双手捂住脸,呼吸发颤,坐在案前无声地痛哭起来。大多数时候他都敬畏、抵触着父亲,可为何偏偏在此刻惦念起从前的好时光?人心何其难测,以前觉得温馨的回忆现在只觉得悲凉。旧日里行宫的景色淌过脑海,流水喑哑,缓起又缓落,将死之蝉在树梢大叫绝叫,轰隆隆的雷声熨过天灵。为何从前他不曾察觉那些日益显露的隐患和愈发深植的祸根? “锡林?”北堂岑嗓音有些沙哑,似是感觉到疼痛,略皱一皱眉,撑着身子往起挪了些,问道“你怎么了?” “家主。”齐寅缓缓撑起身,将谢表反扣案前,走到床榻边坐了,扶着家主的双臂,将脸埋进她怀里。想起先前面圣,多少后怕涌至心头,齐寅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泪夺眶而出,在绒毯上砸出一片水渍。 “这是怎么了。”北堂岑笑着摸他后背,只当他是为自己担心,说“有点饿了。” “陛下赐了膳,一直等着传呢。”齐寅坐起身,用手背拭了下泪,转身平复心情,吩咐宫人传膳。他拾起懒架给家主垫在身后,让她倚着,又命人将小炕桌搬到榻上。“本来还没觉得残疾。”北堂岑将手搁在桌面上,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莫名拍了两下,感觉像斑儿小时候会做的事,不由乐出了声,又问道“锡林刚才写什么呢?” “陛下拿主意为家主医治腿疾,得上一份谢表吧?”齐寅眼也不眨地诓骗家主,笑着垂下脸道“若是让家主自己决定,不晓得要推到猴年马月。” “你说的倒是。若非子佩将我药翻了,见了华老,我还是要推辞的。”北堂岑往后靠了些,牵动伤口,略不适地哼了一声,却觉得稀奇,道“不过这回没什么感觉,这就好了么?” “听华老说,正常都是没感觉的。”齐寅从宫人手里接了汤勺。陛下赐食还不够,想起前几天晚膳用的鸽子汤很好,让再蒸一例,送来给家主泡饭吃。肉汤上蒙着一层金黄的油脂,热气都蒙在里头,齐寅搅动着汤勺吹气,家主眼巴巴地瞧着。 长久卧床不好,容易肠胃积热、气机郁滞,再加上伤筋动骨导致气血阴亏,很不利于排泄。华老医娘将她每天的膳食给减了,改成两顿。肥腻、厚味的食物都不让吃,红肉帮助刀口恢复的不减,添了很多瓜果蔬菜和粗粮。中午人都吃饭去了,家主却没有午膳可以用,抱着个瓜啃了半天,还撕了虎贲军禁尉的半只鸡吃。表姐送了枇杷蜜来,她嘴闲着难过,一会儿含一口,仰卧在床上发呆。 “饿了么?中午没吃正经的。”齐寅舀一勺米饭,在碗沿略压实些,浸了汤,碰碰自己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喂到家主嘴边,说“试试烫不烫。” 家主只嚼了两下就咽下去,吐出一口热气,点头说“烫的。” 问她就跟没问一样,沉吟片刻,齐寅低头将鸽子汤上的油都撇去,问道“烫就吐出来,怎么还咽?等凉一凉。” “等不了,嘴急。”北堂岑伸手扽他袖子,说“快喂。要是你喂,我还能吃得慢点儿。自己吃早都没了。” “我动作不慢的。”齐寅被她说得一乐,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眶发热,将眼帘一垂,重复刚才的动作,舀一勺饭泡进汤里,徐徐道“而且华老医娘嘱咐了,你要吃慢点,多嚼。我知道你饿,但是身体比较重要。”勺子快到北堂岑唇边,她都把嘴张开了,锡林忽又把手一挪,问“你能每口嚼三十下吗?” “啊?”北堂岑看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晓得自己该不该笑,只好说“不是让休养吗?怎么折腾人。” 膳房送来的牛腩还在炉子里咕嘟着,宫人说加了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