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趿拉着拖鞋,惫懒地走过去,将门拉开条缝,却不见满脸痘子的小伙,立在走廊的,是田宝珍。 梦魇惊醒一般,他打了个激灵。 眨眨眼,急匆匆地让了进来,又探出头去来回张望,而后又缩回脑袋,牢牢将门锁了个严实,屏着呼吸,等她先开口。 田宝珍并不着急,先在床脚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又从提包里翻出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揩脖子后的汗,面颊潮粉,看不出喜悲。 “怎么?” 还是他熬不住,先开了口。 尽管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耳语一般。 田宝珍似是没听见,皱着鼻子去听隔壁的声响,一手提着领口扇风。 “呵,这才几点钟,就这样闹腾。” 他没心思管隔壁,慌忙又追了一句,“到底怎么?外面现在怎么说?” 她这才拧过脸来,似是刚看见这么个人似的,悠悠叹口气。 “不行,怕是你得逃了。” “警察那边——” “主要是包家不肯放你,人命的事情,说不清楚的。” 她摇摇头,“说清了又怎样,他们孩子死了,你却好好活着,依旧逍遥快活,包德盛父母哪里受得住,定要你偿命才行。” “这,这,这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啊!”他急得跺脚,“要么我去自首——” “你前脚出去,他们后脚就敢打死你,信么?”田宝珍板下脸来,“又没让你躲一辈子,起码等他们气消了再说。” 她从包里掏出张票,还有一摞子钱,轻轻塞进他手里。 “你先逃到外面去,避一避。” “那你呢?” “我自有我的打算,”她理理裙子,捻去裙摆上的一颗泥点,“可能会去北方吧,到那里闯闯,眼下包家管不到我的。”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田宝珍停了手,抬起尖下颏,瞪圆两颗杏眼。 “什么?为什么我要跟你走?” “宝珍,你不用瞒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然,你也不会这样子帮我——” 田宝珍不耐烦地摆手,略略提高了音量,“想多了,我只是帮自己,就冲你这性子,若被捉住了,势必会和盘托出,若是再牵连到我,到时候更麻烦——” 话一出口,瞅见他脸色难堪,她又放软了语气。 “再说了,你摊上这档子事,多少与我有关,我总得做些什么,心里才好受。” 听她这么说,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子胜负欲,不想被她看扁,似是要证明什么一般,脱口而出:“我性子你哪里知道,兴许人真是我杀的呢?” 田宝珍顿了顿理头发的手,又扫了他一眼。 “不会是你,”她笑着摇头,“经了这几天的事,我算是明白了,不会是你。” 这简短的一句听不出褒贬,他心中苦涩,却又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 只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干巴巴地等离别。 窗帘没拉紧,随晚风一鼓一鼓地飘,露出一小方天空,忽隐忽现。 薄暮降临,粉紫色的晚霞漫天,朦胧光晕将二人的身影,一点点笼罩。 田宝珍抬腕瞄了眼时间,站起身来。 “我先走,你不要出来送,等后半夜再悄悄走。” 她抻了抻裙子,背上挎包。 “房费我是提前付了的,你不必管,偷偷走就行,不要惊动店里的人。” “好好好,”他跟在后面低声允诺,“谢谢你,宝珍。” 她拉开门,探出头去张望。 一想到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鼻子一酸,不由捉住了她的手。 “宝珍,我——” 她在昏暗中,缓慢地抽出手来。 “也许,当时我就不该邀你走,如果你呆在村里,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她勾起手指,抚平他脑后翘起的发,漾起一阵果香。 “阿哥,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 他闭上眼,强忍着不去看她的背影。 走廊的风灌进来,属于她的温软香气一缕缕消散。 彻底闻不到的时候,他知道,她是真的离开了。 他坐在房间里等夜深。 月色与蝉鸣一起冷下来,街角的热闹也渐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