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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上海


一个男性声音叫住了?:

    “喂!”

    我循声望去,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我不太确定他是在叫我,还是在打电话。我犹豫了两秒,见他没有动静,便又转身走向小区。

    “喂!”

    这下我几乎确定他在叫我了。大半夜寂静无人的马路上,被一个陌生男子叫住,着实是令人不安。我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朝着小区门口的保安亭。

    “诶!”他的声音变急切得近乎哀求:“陪我说说话吧,求你了。”

    我硬生生停住了脚步。讲道理,大半夜的一个陌生男子,不管他是身患绝症或者企图自杀都不关我的事。可我内心的道德感泛滥,一时间竟还是没能挪动步子。

    我抬头看了看保安亭,值班保安的身影佝偻在桌前,似乎是看得到这边的样子。我咬咬牙,向长椅上的声音走了过去。

    “谢谢。”他小声地说。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黑黑瘦瘦的少年,有着修长而结实的手臂,头发很短,若是在大学时期,我们会叫这种发型为“国防生头”。他穿着深色的T恤和牛仔裤,在昏暗的路灯下简直要和长椅融为一体。

    我用尽力轻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嗫嚅道:“我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了。”

    这是什么新型乞讨?我脚尖点着地,准备要转身离开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建议道:“你往这边直走,第二个路口右转,再走一点点就是警察局,你要他们收留你一晚,明天再想办法看是找工作还是回家。”

    万一真的是个可怜人呢?

    “我不想去警察局。”少年低着头说。

    也别想赖上我——我心中警铃大作。

    见我不答话,少年又求道:“我不要找地方住。你陪我说说话,说说话就行,好吗?”

    他的眼睛很大,黑黝黝的,直勾勾地望着我。网上说来说去的“狗狗眼”,在我心中一下就对上了号。

    鬼使神差般地,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听说有些歹徒会用沾了药水的布捂人口鼻,将人迷晕。我在长椅上往旁边挪了挪,和少年拉开方便跑路的距离。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想起身离开,然后他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没有合上。

    他说他高中毕业开始打工,说他从安徽来上海的工地,说他半年的工资被包工头发成假钞,说他找警察报案却没有证据,说他付不起房租被从大通铺的地下旅馆赶了出来。

    不过是大城市里又一个漂泊无依的灵魂而已。

    我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他的境遇。

    我的家境和“富贵”二字相去甚远,但金钱也从来不是需要忧虑的事情。我的父母都有着风雨不动的稳定工作,日子也过得精打细算。生活里余下的钱足够全家人每年旅游一两次,甚至供我去那所以昂贵着称的英国高校留学一年也不显得过于窘迫。

    回首往昔,我的确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波折。我没有太用功读书就考上了末流985,合适的专业让留学、找工作和跳槽都十分顺利,留学生活算是最放纵的一段时间了,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被人做成八卦PDF在地方微信群里疯传的事情。

    我的人生永远缓慢地、但一帆风顺地向前行驶。

    但这并不妨碍我共情那些在风浪里飘摇欲散的小舟。

    也许是作为语文老师的母亲总在我耳边念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缘故。

    我耐着性子听少年的故事,不再分辨他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

    我绞尽脑汁想找些自己的悲惨经历与他共鸣,但想来想去都是工作上不痛不痒的麻烦,还有理不清但也无妨的人际关系。

    这些与他的故事相比未免太过单薄,太过无病呻吟。

    于是我便闭上了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我才惊叫着跳起来:“我今天还要上班呢!得赶紧回去补两个小时觉。”

    “谢谢你。”他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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