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月还没听懂,并不接,只是瞪他一眼。 贺云章却继续念道:“桂枝发汗解肌,防风散风邪,但发散太过,所以又用黄芩白术,补肺脾之气,看似矛盾,实则是为了去邪不伤正,最后一味五味子是为了安神,是为了养好精神气血,蒋家三代供奉太医院,蒋云泽的医术虽然不如他父亲,也是有点渊源的。” 到这时候,不止娴月,连桃染都听懂了。 贺云章念的不是别的,正是娴月昨晚煎药的方子,因为贺云章这重关系,太医院比之前云夫人请的时候还上心,药方都是三天一换,每次都是太医院的供奉蒋大人亲自来看。 昨晚蒋大人说已经快要大好了,只要不再受寒,养清了痰,就好了。 多晒晒太阳反而是好事,四月的太阳也不烈,初夏正是固本培元清正气的,多晒晒反而有好处,出来走走出出汗也不错,不然娄娴月怎么会上山来看楝花。 说他没空来探病,他却连药方子都亲自看过,记得清清楚楚,连医理辩证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探花郎学什么都快。 都说久病成医,娴月一病,他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桃染都听得感动起来,她也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气,知道她走到一边去理花供,就是感动的表现,笑着上来劝道:“小姐,看你还好意思说怪话,贺大人连你煎药的方子都清清楚楚呢……” 娴月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楝花斜插在水中,如雾的花簇垂下来,如同在树下仰望。 插花多用白瓷梅瓶,佛前却用金瓶插花供,金色与楝花的淡紫色相衬,竟然意外地好看。不然娴月也不会忽然起了换花供的心思。 桃染见娴月双手合十,在蒲团面前跪下来,自己也连忙乖乖跪下来,一面小声劝道:“小姐,当着菩萨可不要再说怪话了。”一面自己也阖目祷告道:“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小姐早日好起来,去了病根,长命百岁,安安稳稳。” 娴月瞥了她一眼,眼中不是没有感动的。 但她还要说怪话。 “告诉贺大人,多抄点家,造点孽,不怕我死得不快。” 听到死字,贺云章眼神有瞬间的晦暗,但还是无奈地笑了。 “庙中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我替官家护法,捕雀处抄家奉的都是天子之命,怎么能算罪孽?就算有罪孽,也不该落在你身上。 况且神佛也不过是在世间行走,受世人香火供奉。它若保佑你,我自然保它香火不绝,开枝散叶……”贺云章淡淡道。 他仍然站着,御前行走的贺大人,除了官家,其实也不需要跪谁了。 况且他从来不信佛,他是被一切玄妙的运气抛弃的人,所有本该跪拜的人都辜负了他,他又从这辜负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贺令书天上有灵,每年贺家祭祖,宗庙里应该会和这个明明不是他选中的嗣孙面面相觑。 但贺云章在这,拿着他贺家的香,当着他贺家的家主,主着贺家的祭祀,他贺令书就不得不受着。 所以贺大人心中是很有点人定胜天的傲气的,这样的权势,也真容得下这份傲气。 可惜这傲气在娄二小姐面前,就立刻成了纸老虎了。 娴月一听他那话,立刻把眉毛一挑,漂亮的人真是什么表情都漂亮,就连嗔怒,也不过是为她增添了一些热烈的光彩。 “要我死了呢,你要干什么?毁了天下的菩萨庙吗?” 她知道他不想听死字,偏说,被纵容的人有时候是会有点有恃无恐的,因为知道他怕这个,偏要刺他一下,看看他冷漠面具下流露出来的真心,和他温柔却无奈的眼神,光是被看着就觉得心中微微颤抖,像有热流涌动。 贺云章垂下了眼睛。 要是任何在官场上接触过他的人,哪怕是官家呢,在这看见这一幕,也要惊讶的。 贺阎王也有怕的东西了。 命运玄妙,爱憎恶,恨别离,求不得,如是种种,从来不以人力为转移。而他从来不是被运气偏爱的那一个。因为这缘故,他也从来不信运气。 除了这一次。 几乎只需要跪官家的贺云章,从来傲气冷漠的探花郎,这次也认了输。 “我跟菩萨开玩笑的。”他这样说道。 桃染惊讶地看着向来傲慢的贺大人就这样撩起袍子,跪了下去。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