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划破宁静的天空,他为时已晚地清醒了。 韩文博说得对,这就是庄涛下的套,调螺母怎么会不关机器,真相是事故在车间组长给他打电话前已发生,庄涛授意组长骗他来,既能躲避责任,又能除掉他。 庄涛的责任就是采购该死的纱布手套。手套容易卷进高速旋转的设备,最恐怖的是连人一起卷,因此车床生产本不允许戴手套,但在车间屡禁不止,加工中的产品高温,不戴手套工人无法操作。兴安数十年的传统是买帆布手套,庄涛压缩劳保用具成本,改买便宜的纱布手套。纱布线头多,被齿轮缠住,才导致事故。 最无辜的是受伤工人,为陷害季绍明,被他们拖延送医。 短短一个下午,车间办公室来了叁拨人,厂办、公安、应急管理。像排了场戏,庄涛一拍手,候场的各路人马便登台亮相。他们每来一次,就会让季绍明口述一遍事发经过,几点接的电话,车间组长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他作判断的根据是什么,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车间的维修工程师不是他,他出于什么目的指导维修…… 翻来覆去,他像被架在油锅上,反复煎熬。他们问得事无巨细,已经不是调查了,就把责任定在季绍明身上,只是推演一遍过程。 没喝一滴水,季绍明说得口干舌燥,他冲他们喊“纱布手套”、“纱布手套”,小警察笑着将笔录举到他眼前。一排红拇指印,今天所有在场工人都指认季绍明是罪魁祸首,没有一个字提到手套。他深呼口气,像把灵魂吐出身体。 叁份笔录等他签字,季绍明语气平淡道:“不是我的原因,我不会签字。 两名警察上去就要跺他,他也起立,踹椅子,年长些的警察忙拦住二人,说:“行了,邹检的熟人。” 他收回桌上的笔录,等不及下班,对季绍明草草说:“你不签也没关系,我们会备注的。只要是事实,笔录依然有效。” “你们这是颠倒黑白!” 年长的警察低头,老花镜滑下鼻梁,他从镜片上方打量季绍明怒不可遏的样子,摇摇头,笑了。心想什么黑啊白啊,都是见识少了,有人要整你,还瞎折腾啥。 季绍明摸兜里的烟,点火,指尖还沾着受伤工人的血。庄涛秘书进来,通知他下周去车间报到,庄涛看他喜欢车间,给他调岗为钳工,事故赔偿金从他每月工资里扣。 “我可以走了吧?” “季工别急啊,厂长还想让你见一位旧人。”他转头冲门口说:“进来吧。” 天已经黑了,车间停止生产就没开大灯,季绍明看见一个五短身材、方脑袋的人,低头从黑暗中进来。是二华,他下意识担心该不会牵连到他,随即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华裹着围裙,手捏油渍斑斑的白袖套,明显刚从餐馆赶来,嘴巴嗫嗫喏喏,看他一眼,头垂得更低。季绍明见过他这副德性,他当学徒工时,找他承认错误就是这个表情。此刻,季绍明感到无比平静,他已经知道二华要说什么。 “师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在蔡县打砸我奶奶的房子,我扛不住,没办法了啊……” 他筋疲力尽,连恶寒这样的情绪都消耗完毕,这半天见过太多背后一刀,从心到大脑皮层都麻木了。季绍明踩灭烟头,绕开二华出门,二华跪下抱住他的大腿,道:“师傅,你听我解释,师傅……” “我不是你师傅。” “滚吧。”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厂房,步伐越迈越快,回头看那一纵排整齐划一的厂房,感觉像从阎罗殿逃出。快叁十五年了,他长在这里,第一次觉得这儿是如此恐怖,机器会吃人,人也会。惨白的月光照在车上,车身好像都飘着凉气,他停下看自己的手,发疯地擦,怎么擦都抹不掉血,一拳砸在车门上。 手机还扔在车里,他开机,十个韩文博的未接来电,微信有希希发的两条语音。 “爸爸,你去加班了吗?” “韩叔和小婶请我吃麦当劳喽,我等会儿去爷爷家。” 他清清嗓子,努力使嗓音不那么沙哑,柔声对着手机说道:“你到爷爷家没?爸爸有点事,周一接你放学。”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