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淡淡地应了声嗯,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更甚的寡言。 伴着沉默的是手起刀落的劈柴声。 沉重在两人之间回响,他们都在为宋誉担忧。 枝叶都被灼阳晒得卷起了边,楚引歌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师父,我遇到事了,quot;她将话锋一转,开门见山说道,“您可曾见过完整的《赏莲图》?” 那揽月楼平棊上的也只是画卷上的一角,听闻整张卷帙足有十二尺,她真要临摹,得找个见过全貌的。 宋沂劈柴的手一顿,抬眸看她,没问她具体遇到何事了,刚刚的言谈已然抽走了他的所有气力。 只是神色淡淡,说道:“见过。” 楚引歌将手中的瓷瓶往边上的小椅上一放,蹲下身,望着宋沂:“师父,我想复刻一幅,你帮帮我。” 宋沂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摇了摇头。 绘画的人心思敏锐,楚引歌猜到师父许是怕执笔后伤情,毕竟这是他的密友,两人的感情定是情同手足,听闻从谢昌被贬之后,他就不常做画了。 她觉得惋惜。 幼时学画时,她拿着宋师曾经的丹青,一次次观摩,一遍遍摹状,只觉他的画技举世无双,大气磅礴,世间无出其右。 偶尔在他们的宣纸上点个神来之笔,楚引歌都要好好珍藏。 所以宋誉以谢昌为神,但她心中的画圣却是师父宋沂。 但在师娘前些年因病离世后,师父就彻底停了笔。 好友和爱妻的离去,让他彻底丧失了探求美好的欲望,楚引歌看着师父发白的鬓角,佝偻的背脊,他本该浮翠流丹的手却在这里劈柴做饭,囿于琐碎之间。 她时常会看到他握着墨笔半晌,又放下。 他也是想再画画的罢? 可空有一斛春,却不知该赠何人。 他也会在更漏月光下痛苦失眠罢? “师父,谢师或许并没有死。” 她想让师父再次命笔。 楚引歌看着他,重复道,“谢昌并没有死。” 柴劈岔了,宋沂的虎口裂了,血从缝中渗出,他不甚在意,也没抬头,继续手中的活,落落穆穆:“你从何得知?” 楚引歌见他并不排斥谈及谢昌,便将昨晚去天语阁之事一五一十地相告。 “......现下想来,阁主屋内的那幅卷帙应当也是谢师所画,母女俩的背影,往深山里走去,师父你说,会不会就是谢师的妻儿?” 楚引歌越分析越有可能。 “谢师虽被贬谪潮州,沦为平民,但想想他在那却收获美满,娶妻生子,也是美事一桩啊,师父这样想是不是也不那么郁郁寡欢了?quot; 她说得绘声绘形,口干舌燥。 可宋沂却无所反应,只是在那重复地用刀斧大力劈着柴,见她喉间冒火,递了杯茶水过去。 无所情绪道:“既如此,你为何不去趟潮州找到谢昌本人,求他当面再给你画一幅?” 楚引歌被呛咳,一拍脑门,猛然醒悟:“师父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就这去趟书肆查查,看看潮州离咱们邺城到底有多远。quot; 杯中的水花溅洒,落在被烈日晒的干涸裂地上,瞬息就被抽干,宋沂看那快要冒烟的大地看得出神。 豆蔻少女如风一样飞奔出门外,裙裾飞扬,又调皮地掂着脚立于门槛上,驻步回身,浅笑盈盈:“对了师父,看你虎口裂了,我留了罐玉膏放在桌上,记得擦啊。quot; 宋沂见她又如蝶般肆意地飘进了日光灿灿的热潮里。 偏头,案几上的精工巧制的瓷瓶一看就非俗品,又想到刚刚步步生风,言笑晏晏的女子,她这个年纪应当是这般明媚才对。 若她喜欢宋誉多好。 他刚刚有一瞬,是想拿起墨笔的,在言及婚房时,他想到的是为她和誉儿画张新婚像。 就像他给那个不可言说的好友绘的大婚图一般,那应当才是他这辈子最得意之作,新婚夫妇站在蓬户瓮牖前巧笑嫣兮。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新郎和新娘,郎才女貌,两人眸中倒映彼此,一片星光盖过了周遭的破落。 可他不可能再执笔了。 他看出来了,引歌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他的儿媳妇,她对誉儿没有爱慕之情。 他本就失了光泽的眸色愈发黯淡。 心腔内像扎了根刺,很早很早就扎在那里了,一呼一吸,上下蜷缩,穿透血肉。 刚刚其实还有话没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谢昌死了,就在他面前死的。 — 日光融融。 楚引歌走到东巷书肆时,后背已是沁了层薄汗。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