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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塔位,找家合意的养老院终老就可以。

    是自己前世修得不够吧?要当男人欠一点,要当女人多一点,才会得到这等不阴不阳的果报。祖母的论点就像一道符咒,将我缠得很紧,一直到刘志彦认定了我,这种自怜自苦的情结才迎刃而解。

    1960年代,生了七个孩子还有个需要照顾的老母亲,爸妈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有多沉。

    爸盘算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明白光靠种山採果的收入只能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栽培孩子根本谈不上,便趁着过年走春找上一个衣锦还乡的小时玩伴,希望能问到合适他干的赚钱门路。

    爸当年也没想到,这一问竟能问出一条康庄大道,虽然过程很艰苦,但七个孩子有三个读到大学,两个专科毕业,这已是当年窝在山麓挖竹笋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了。

    那个衣锦还乡的小时玩伴,我们都叫王阿伯,他不仅是父亲事业上的合伙人,更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他的小儿子追我家老五追了十年才追成,是我们那地方的一段佳话,我会暗恋上刘志彦,也是他给我家牵的线。

    我一次看见我爱人,是我高中刚毕业的那年。容貌出眾的他还不满十五岁,发色浓黑、身材瘦高、肤色较寻常人都白,老师傅们边忙活边私下间聊,曾笑话过刘家小少爷走路总看着脚尖,活像一隻在田里觅虫吃的白鷺鷥。

    有天黄昏,准备收工,我正在收拾却不小心把手里的r尺(註)碰掉了,当正好路过的他因那隻尺抬起头,用他瞳缘泛圈绿光的美丽双眼、鬱鬱寡欢地望向攀在鹰架上的我,心里猛然一跳那当下我还不知道这隻白鷺鷥已经飞进我心底,成为我用心珍藏的一道风景。

    (註:r尺,是土水师傅用来抹平刚上混凝土的墙面,或是量水平的一种工具尺。一般是铝製的,长长的一支,一边全平、一边梯形。)

    (三十九)

    (中)

    父亲在二房刘家长达四个多月的工期,我参与了五十几天,除了前几天没遇上刘志彦,后面的每天黄昏我都在不知不觉间,分心期待着他归家的身影。

    那会他正是国二升国三、课业开始水深火热的时期,每天花在补习与留校自习的时间,绝对超过睡眠时间的两倍。我遇到他那天是周六,每周也只有那天他能午后四、五点就到家。周日我随整个团队休工,不知道他得不得间,只知道四十几天过去了,我伸指去数实际看过他的次数,竟是连十根指头都凑不齐。

    放榜后我如愿考上东海日文系,就跟占米掛的神婆预料的一模一样。最后一天上工是新生训练的前一天,直到那时我对刘家小少爷的了解还是仅限皮毛,因为我不敢问,只敢听。

    【大概是因为老天让他失去听觉,所以他的外貌得到了补偿……】

    【虽然他是男孩子,五官倒比女孩子的还要精緻秀气,就算面无表情,外人看起来还是觉得他眉目含情,笑意浅浅的,模样一点都不输给杂志封面上的那些个模特儿……】

    【他的头脑很聪明,不读啟聪(註)读一般国中,还在a段班名列前茅,性子却是孤又傲,朋友寥寥可数……】

    (註:啟聪,专给听障学生就学的各级特殊学校,学杂费比同级的寻常公立学校要优惠,教师都是修过特殊教育学分的。)

    【他人缘不好不是被排挤,只是生性不喜与人亲近。每当生日前几天,他都会带糖果分请全班吃,却不轻易收下同儕的回礼或餽赠……】

    【他很容易把同学们打趣说笑的内容当真,儘管态度还是客气有礼、不冷不热,跟他同班过的人都知道刘志彦一旦认真了便不容易释怀,要教他说笑话,难度比泳渡整个太平洋都大……】

    也多亏他家雇的阿婶每天在拿点心过来招呼大家用的当下,总爱跟老师傅们五四三的聊八卦,否则我连这些皮毛都没机会收集。

    最后一次下工,我挤在货车的后斗上频频往回望,心里觉得有些不捨,却说不上来这样的心情是建筑在怎么样的基准上,只知道单薄的少年偶尔那几次挺直背脊抬头看夕阳的剪影很唯美,美得让我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但也仅此而已。开学后,忙碌的大一新生活让我无暇多想,美丽的剪影毕竟不曾肢体接触过,没有留下触觉,连视觉上的存档都很少,刘志彦在我心里逐渐褪色成泛黄的回忆,似乎已是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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