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老人,并不夸张。皇帝明明同魏瑕年纪相仿,但看上去却沧桑衰老太多。 又坐得远,不大好分辨,他同李承弈究竟长得像不像。 此刻正沉沉打量着她。今日端午宫宴,他戴着二十四梁卷云冠,眼睛同人就隔了一层,但其中目光精明锐利,甚至熠熠到不因距离而削弱。 云弥以往也同郑夫人朝觐过,不疾不徐跪下,叉手行礼:“臣女魏氏云弥,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 “头一回见女郎面圣径自报上名讳,果真是个胆大的。”皇帝声音冷淡,“也是,毕竟能让我儿魂不守舍,日夜悬心。” 云弥大气不敢出,又听他道:“临去陇西前,如何提点他施政慎行都不大理人,最后才拐着弯叫朕不要为难你,不然他就要同朕置气。为难你?笑话!小女娘,你有十六岁整没有?” 果然是怕她进宫会被皇帝刁难。 云弥敬声答:“回禀陛下,本月二十一,恰好十六岁整。” 礼数一点问题没有,但皇帝还是莫名感觉被顶了一句,顿时甩了甩冕服袖口:“年纪这样小!那就是去岁才及笄?他也真是不像样子!” 皇帝知道一切,这是必然事。云弥镇定想,不知他怎么斥得出口,孝穆皇后嫁入王府时,十四岁不到。 “起来回话。”皇帝不耐烦道,“跪什么跪?你阿耶见我都不用跪,你一个小娘子,活泼些不好?” 哪有头一回觐见也不行叩拜礼的。听他这样说,云弥反而彻底放下心来:“谢过陛下。” “都叫你活泼些了。”皇帝翻了翻眼睛,“你知不知道,他十五六岁那会同我说过,要寻一个能百步穿杨的飒爽女郎,春日里陪他去打猎,冬日里再跟他去凿冰挖鱼。但我听衡阳讲,你射箭是一点不行,骑马也不怎么样……” 原来她并不符合他少年时对女娘的向往。云弥抿一抿唇:“是,臣女不擅长骑射。” 皇帝又要抱怨,却看她有些不服输地扬了扬脸,轻声道:“可我《吴子》、《六韬》、《叁略》、《尉缭子》,都读得很通。殿下心性耿直,以前很不爱听柔能制刚的道理,上略学得就潦草,不及我。” 皇帝忍住一闪而过的笑意,她还在说:“至于凿冰挖鱼,这不是做不得。烤兔子,我也会。公主不曾讲给陛下吗?” “真是胡闹!”皇帝明明想着,虽迩沉迷有沉迷的道理,嘴上还在硬气,“你素日里就这样拿捏他?” 见云弥不说了,才缓一缓口气:“才学品貌,倒不算差,勉强可看。但可别跟魏家的女郎一样,似乎都是永远不懂,女子出嫁从夫这道理。” 云弥飞快思索,这是单纯不满魏皇后太过重视母家荣耀,还是变相想提醒她什么? “你那个姑母,就输在太不聪明。”皇帝起了身,慢慢在阶上踱步,“成日里的为着没有儿子汲汲营营,她怎么就想不通,要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轮得到她做皇后?真以为有那么个兄长,朕就非得捧着她?当朕是那无能献帝么?” 砸摸一下,竟然还觉得是抬举了魏皇后:“不成,曹节比她爱护夫君百倍。她是恨不得将朕玺绶捧到你阿耶手上。” 云弥心下一惊。一是没料到皇帝待她如此不设防,二是彻然大悟,怪不得李承弈身为储君,一点不讲诡谲手段,反而是这么落拓刚正的性情。 不一定得到了皇帝全部的为父之情、过庭之训,更不可能完全占据他作为阿耶的时间,但李承弈绝对拥有,皇帝的最高期许。 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要选别人,甚至是在以他为基准做选择,所以他安心又笃定。 这样成长起来的郎君,才敢正直。 见她不安,皇帝露出了她进殿后的第一个笑容:“怕了?不知我为何要同你说?” 轻飘飘瞪她一记,语气又陡然变得自豪:“我那孩儿,是个傻子。我却知道,一个能得人人称赞聪慧贤良的女郎,若非心中眷恋,断然不会这样不清不楚地伴在他身侧。你分明该以姻亲要挟,无非是怕他为难。” 云弥哑口无言。 他二人的事本就隐秘,寻春或许看穿,也不敢直言。这真是头一回有人当面指出,她爱慕他。 尽管推断的过程有些阴差阳错,但结论是对的。 “他阿娘走得早,没能有人教会他这些。”皇帝微微侧着脸,不知盯着哪里,“他是个孝顺孩子,身为储君,在我心中也堪当卓绝。我都放心。只一桩事,他将来的皇后,必须同他比我和他阿娘更为伉俪——我绝不允许,有人敢算计他。” 云弥整颗心都微微战栗起来。 仿佛被看得一清二楚的那种透明。这种恐惧,李承弈从未带来过。 皇帝却缓缓转回视线,一眨不眨凝视着她:“小女娘,朕且问你,你今日敢不敢同朕起誓,无论世事如何,都不会辜负他、伤害他、背弃他?” [晚上必定还有一章,我发誓!!!(握拳]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