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白,弟弟是怕自己担心,把学堂说的格外美好。 她随口说:“有一位曹慎曹六爷,比七爷大一辈,是当年的状元郎,也在族学任教,你见过没有?” 纪慕岚点点头,“见过的,六老爷考过我功课,给我抄过前几科的乡试试卷。” 弟弟才十六岁。能激起向学之心是好的,若是见试卷太难,别的举子答得又太好,失了信心就不好了。 纪慕云有些担心,好在纪慕岚神色轻松,细细解释:“六老爷说,上一科江苏案首,也才十九岁。” “人家是苏州钱家的公子。”纪慕云是听曹延轩说过的,嗔道:“定是请了名师在家,我们和人家又比不了。不过,七爷提起过,” 她本来想说,七爷提起过弟弟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定有前途,现在怕弟弟年轻,沉不住气,便改了改:“七爷说,我们家族学也不差,只要早晚用功,定能读出个名堂。” 纪慕岚露出少年人特有的腼腆。没多久,他就背着昱哥儿,从院子这边奔到那一边,“骑大马喽”,昱哥儿高兴得手舞足蹈。 热热闹闹吃过饭,纪慕云带着昱哥儿回到自己的屋子。 熟悉的鹅黄幔帐,熟悉的粉色绣花枕头和豆绿棉被,熟悉的挂在账角的海棠花荷包,纪慕云睡醒之后睁开眼睛,一时以为,自己还是家中没出阁的女儿,低头见到睡得香甜的昱哥儿,才清醒过来:自己离开家,将近三年了。 沧海桑田浮云苍狗,世事难料。 隔壁租客见家中热闹,过来招呼,纪慕云吩咐人送了礼物,“大年下的,当压岁钱吧。” 租客高高兴兴地,送了蒸的豆包年糕:“豆沙馅的,记得你爱吃。” 豆包上面印着小小的红色梅花,昱哥儿伸手就抓,纪慕云掰开给他,他尝了尝馅就不吃了--午饭时,昱哥儿吃了虾皮白菜包子和鲜鱼汤,肚子鼓鼓的。 邻居探头探脑的,是以前与她说得来的赵丽娘张婉儿,见人多的很,不敢靠近,“云娘?” 纪慕云忙忙出来,一手一个拉住,“你们,你们可好?” 两个人见她遍体绫罗满头珠翠,几乎不敢相认,战战兢兢地跟着纪慕云进屋,说些闲话。 这两年间,赵丽娘嫁了,张婉儿马上也要嫁了,平日说起“纪云娘做了妾”有些惋惜。今日亲眼见了,想不到她如此光鲜体面,还带着儿子,和正经姑奶奶回娘家没什么区别。 张婉儿还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赵丽娘是过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丈夫平庸婆婆吝啬小姑子难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想想都头疼。加上赵丽娘今日只在耳上戴一对银丁香,见她的翡翠耳环,不由语带羡慕,“七老爷很大方吧?” 纪慕云不知怎么回答,笑一笑,便岔过去了。 之后她送两人礼物,无非是外面铺子买的帕子和点心,知道赵丽娘有孩子,多送一个装着银锞子的荷包。 赵丽娘回家一瞧,湖绿色缎子荷包,虽是素面,却针脚细密,绣了边,系殷红细绳,放到外面可以卖钱。她又羡慕又嫉妒,逢人便说“曹七老爷极其宠爱纪家云娘”。 纪慕云不知道这些,和父亲弟弟说了半日的话,抱着儿子在自己屋子转圈,如今没有鲜花,便摘了松枝别在昱哥儿衣角,“娘就住在这里”,昱哥儿啊一声。 太阳慢慢下沉,在院子拉出一个长长的阴影。 谢宝生家的见时候不早,和周红坤打个招呼,告诉吕妈妈“劳烦妈妈告诉姨娘一声,该回了。” 吕妈妈瞅个空儿,悄悄告诉纪慕云。她一下子蔫了,喉咙哽咽,说不出话,还是纪长林看出来了,看看天色“不早了,路上还远着,你也该回了。” 她无精打采地点点头,看着吕妈妈石妈妈给昱哥儿换上出门的棉鞋,戴老虎帽子。 大半日时光,足够昱哥儿跟纪慕岚处得熟了,张着胳膊要抱。纪慕岚问“我是谁?”他自然答不出,纪慕岚便指着自己鼻子,一个字一个字说“纪慕岚,纪~慕~岚~岚~” 出门的时候,纪长林借着拿自家腌的酱菜,把女儿拉到厨房。 “今日你来,已属出格。”他眉宇间带着忧色,声音略哑:“以后切切不可如此,明年若是方便,还是我去府里看你。” 纪慕云忙忙辩解:“是七爷让我....” “七爷纵容你,你也要为七爷着想。”纪长林千百次想过曹府、女儿和昱哥儿,看看女儿发间镶红宝石、石榴金箔的赤金累丝发簪,“如今,虽没人管着,七爷迟早是要续娶的。对景的时候,还是你吃亏。” 纪慕云垂头望着庭院里的地缝,视线慢慢模糊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