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周书禾拦住一位从北边逃来的难民, 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伙商人,其中领头的是个姑娘, 只有二十岁,喜欢穿鹅黄,身上背着一把阔刀。 被拉住的人面色麻木, 浑浊的双眼像是没有焦距似的,直愣愣看着她不回话。直到不远处一个施粥的棚子传来一声吆喝,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她,一会儿就融进了不远处的队伍里, 跟融入大海里的水滴似的不见了踪迹。 周书禾没有办法,叹息一声, 也移步去了粥棚,施粥的中年人看到她,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东家”。 她微笑着点头,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老李,你再帮我问问这些人,这么多人总有谁见过曦儿吧, 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 我不想就这样……” 不想就这样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遇见曦儿的那个秋天,刘贵接到消息,带周书禾一路疾驰入京。那几日她整个人都是钝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再见祁遇最后一面这一个想法, 想到心肝肺腑都燃烬了也不曾停歇,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儿,却终究还是太晚。 当她赶到西市的刑场时,人群已渐次散去,远远望见玄武门上正悬吊着一顶人头,随着秋风微微晃荡。 周书禾定定看了片刻,翻身下马,想先把那具无头的尸身收好,走近了才发现竟有人先她一步。 是一个小女孩,估摸着只有八、九岁的模样,看到尸体也不害怕,吃力地拽着那人的胳膊,想要把他放进一口薄棺里。 路过的妇人怜女孩幼小无力,上手帮她,她对那妇人行过一礼,却又摇头拒绝。 “您是好心人,曦儿祝您长命百岁,但是您对大人没有敬意,就不要碰大人尸身了。” 后来周书禾慢慢了解到这孩子的身世。她是祁盈盈在郑府里做妾时捡到的弃儿,没过两年祁盈盈失了宠爱,被郑夫人随便找个理由打死了,那会儿郑夫人正怀着孩子,不想杀孩童损阴德,只把曦儿扔出府外自生自灭。 前世祁遇不怎么掺和后宫的事儿,而郑家依附嘉贵妃而生,不从嘉贵妃入手,便很难发现被困在郑家后院里的祁盈盈。 一直到承平二十四年,他才辗转寻到妹妹的坟墓,以郑家二十九口人的血肉,祭了祁盈盈在天之灵,又找到在接头流浪的曦儿,把她捡了回去。 这姑娘小小年纪,在尘世里翻过来滚过去,吃了许多苦头,好在被人教养得很好,知情谊、懂礼仪,周书禾很喜欢她,把她认作养女。 人往世间走上一遭,即使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可只要有人真心惦念,就不算白活。 所以曦儿……曦儿是他们活过的痕迹啊。 其实周书禾明白,一个年轻女娃带着行商的货物,一无所知地闯到蛮人眼皮底下,就算会些拳脚功夫,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生路。 她想不明白的是,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能吃得下那么多苦头,却为什么,难容哪怕一个亲爱的人。 就连那些痕迹啊、残影啊,都要散落到天涯。 * 作为一个大宁子民,周书禾非常讨厌楚怀章。 承平帝再如何不仁不义,至少他为人强势,即使是在周书禾自己经历的那场南蛮暴|乱中,他疑心甚重识人不清,对忠臣良将行杀伐,最后致使百姓成为难民、流民乃至贱民。可至少他没有像楚怀章那样,把百姓和整片土地一起割让出去,沦为蛮夷肆意取为的奴隶。 前世她只是一个点心铺子的老板,生意做得还算可以,在同行间也小有名气。可她的眼睛望不长远,看不到在北狄铁蹄下哀嚎的同胞,她的手也通不到天上,无力扭转昏君治下衰落的乾坤。 而今…… 而今她身怀龙裔,倘若产下的是为皇子,她可以教导他扶持他,让他从楚怀章手里护住大宁子民;倘若产下的是位公主,她更得保护自己的女儿,绝不能让她远嫁塞北,和前世的大公主一样受和亲之苦。 不、不——即使是位公主又如何,当初靖嘉长公主蛮横自大,却能借着父母兄弟的爱惜权势滔天,身为公主即便不可称帝,亦有左右天下大势之威能。 太后寿辰,举国欢庆。周书禾目之所及却皆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