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安王。 门轻轻关上,便见得安王眉目间的和蔼消散了些许,说:“如今的确有些琐事,想问一问折春。” “前些日子,靖安侯在北疆连收了两封京中密信,之后捉出了几个刺客。” 此事赖不掉,沈鸢便道:“是折春得知小侯爷失踪,便写信请姨父小心。” 安王瞧着他道:“听闻沈解元如今替侯府四处应酬,很是风光,与往前已大不相同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沈鸢这一刻其实本该沉默的,他本不该同安王说什么。 安王已走到这一步,并非鼓弄唇舌便可以令其罢手。 只是他仍忍不住问:“什么叫聪明人?” “明知忘恩负义,明知会祸及生民,陷世事于水火,仍因几分妒怨而为之,这便是聪明人么?” 他说过了这话,便知有些不妥。 安王却轻蔑而平淡地看着他:“不过是些大道理罢了,是个读书人都会粉饰几句,可事到临头,连几两白银都抵不过。” “人之贪婪欲壑,若真几句道理便可以罢休,这千百年来又何来征战,你又为何这些年与卫瓒明争暗斗?” 沈鸢却半晌轻声说:“我不是与卫瓒斗,是与自己斗。” “沈鸢学兵书时,头一句学的便是,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一时的嫉恨,也总有止息之日。” “而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他一夜一夜憎恶折磨自己,与自己漫长争斗,直至自己已确信无法成为卫瓒,仍是无法遏制自己的渴望。 安王温声问他:“果真有止息之日?沈解元未免想得太好。” 沈鸢道:“纵无止息,我之喜怒爱恨,纠缠往复,也只应折磨我一人。” 安王却是静静看了他文弱的面孔半晌,听不出话中是讥讽还是嘲弄:“沈解元好气魄,如今倒还能惦记着为将。” “我却听说,沈解元如今已连弓都拉不开了,今日我若要取沈解元的性命,只怕也易如反掌。” 沈鸢只是在这冰冷的目光中,反而站得更稳了些,不似与安王对话,却似与自己喃喃。 “的确,沈鸢已不能为将了。” “若最后这一根为将的骨头,都被嫉妒折了。” “那沈鸢还有什么?” “这迟早付与尘土的皮囊。” “还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刻薄尖酸呢。” 他话罢,便觉出了前所未有的凉意,却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次他没有再因恐惧而后退半步,并非全是为了书本上读来的大义,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一页一页翻过兵书,一宿一宿想成为的人,并不是眼前安王这般。 安王那双眸子注视他,变幻莫测,好半晌轻声说:“倒是本王想得差了。” 沈鸢慢慢与他对视,却是轻轻拱了拱手,低声道:“折春告辞。” 出门去时。 只听得身后安王扬声冷漠道。 “沈解元,这次本王放了你,只是我们很快就会决出来。” “你与我,孰劣孰优,谁能笑到最后。” 沈鸢却是停住了,嘴唇一开一合,站得笔直,慢慢说:“愿意领教。” 室内只剩安王独自静静坐在原处。 窗外已燃起了上元烟花,倒映在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翻不起半丝涟漪。 …… 卫瓒的神色一路都很怪。 直至上了马车,沈鸢才半晌露出一丝懊恼来,却是撇过头去,轻声嘀咕说:“我与安王说的那些话……你听着了?” 卫瓒心知他不好意思教人听着自己念头,便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我忧心他对你下手,便让照霜将隔壁间包了下来。” 然后把林大夫听诊的圆筒给贴到了墙上。 自从知道了林大夫这东西好用,卫瓒出门儿在外,总给自己身边人配上一两个,如今正好将沈鸢和安王的话,一字不漏地给听了下来。 沈鸢在楼上说得那样凛然,一想到让卫瓒听去了,就难免觉着丢脸,却是看着窗外,说:“我说了什么自己都忘了,你也赶紧忘了。” 却听卫瓒又问:“他说的观刑怎么回事?”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