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战斗随着鼓声终止而落下了帷幕。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武贲郎将钱士雄和鹰扬朗将孟金叉等十一名五品以上将军阵亡于辽河东岸。左武、左屯、左翊三卫士卒在浮桥被撞毁时已经和正在过河者计六千余人陷于敌阵,无一生还。 亲眼目睹麦铁杖老将军以身殉国,大隋皇帝陛下又痛又怒。收兵回营后,检讨首战失利之责,命侍卫将负责督造浮桥的工部尚书宇文铠推出营门斩首示众。文武百官纷纷替宇文铠求情,帝怒少解,传令将宇文铠削职为民,以工部侍郎何稠暂时接替他的职务。 是夜,有人在军营为出塞之曲,闻者无不泣下。 “皇上才不会真的杀宇文铠的头呢,作个样子安抚将士们的心而已。谁不知道宇文铠和宇文述是一家人,平素宫里的稀奇玩意都是他们兄弟给弄来的!”吃晚饭的时候,李婉儿坐在李旭身边偷偷地嘀咕。 皇帝陛下不准许女眷到河边观战,李婉儿却不肯听令,偷了一套小兵的衣服混在了护粮军中。麦铁杖等人向高句丽军阵发起决死冲击时,小姑娘哭了个一塌糊涂。亏得当时百万大军无不落泪,才没让人发觉其是女扮男装的真相。 “高句丽人太阴险,居然想得到顺流放火船这种卑鄙手段。再结实的浮桥也不经撞。白天的事情,的确不是宇文铠的责任!”李旭望着眼前的篝火,瓮声瓮气地回答。他的鼻子有点堵,说话时尾音很重。这是因为下午时流泪流多了的缘故,虽然与麦铁杖等人相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对方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让他十分感动。特别是武贲郎将钱士雄,对李旭来说,此人可谓亦师亦友。没想到在渡辽的第一仗中,自己就永远地失去了这位朋友。 “未必是高丽人阴险,这么长一段河,兵部那些家伙就不知道派些人到上游警戒么?”李世民愤愤地向火堆中扔了块木柴,低声咒骂。 大伙看了看他,谁都没有搭茬。兵部只是摆设,攻辽方案几乎是皇帝陛下一手包揽的。若真正追究葬送了麦铁杖等人的责任,皇帝陛下首先要向阵亡者的英魂谢罪。这些道理大伙心中都清楚,但谁也没胆子随便乱讲。为了征辽的事,皇帝陛下已经先后降罪了右尚方署监事耿询,给事中许善心和钦天监术士庾质,如今,连兵部尚书段文振都“因病”不说话了,别人哪里还有乱“嚼舌头”的资格? “如果是我带兵,就趁着今夜高句丽人庆功的当口,偷偷用木筏子渡过河去!”李世民见没人理睬自己,站起身来,转头走去了别处。他不喜欢护粮军中现在的氛围,自从下午收兵回营后,大伙一个个都搭拉着脑袋,除了落泪外,就没有人想想如何给麦老将军复仇。 “一群窝囊废,如果我是……”小家伙手按住腰间横刀,披肩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火堆前,众人的脸色都很黯然。他们这伙人中,除了李旭之外,根本没人真正见过血。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虽然众人在隔河观战时心里被震撼、悲伤、愤怒的情绪充满,恨不得亲自冲到对岸去,替麦铁杖老将军执盾擎旗。待收兵回营后,理智和软弱又统统回到大伙的身体中来。 也许见到了死亡,才更珍惜生命的可贵。此刻,众人不仅仅为袍泽的牺牲而悲伤,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巨弩没有理智,不会因为谁家有钱,就避开谁的胸口。河水也不讲情面,不会因为谁读得书多,就把他冲上岸。 虽然眼下护粮兵不用提刀上阵冲杀,但谁也不敢保证,哪天面对数万敌军的人不是自己。 李旭虽然经历过战阵,心中的感觉却并不比大伙好多少。麦铁杖和钱士雄两人的武艺有多高,他比篝火旁任何人都清楚。以二人如此高的武艺还要陷于军阵当中,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就更不值得一提。行军打仗不是校场比武,个人武艺在这里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主帅的指挥失误,战前的准备不足,任何一项细节都比武艺对战局胜负的影响大。 “也许我当时该跟徐兄多学一点兵法!”对着火堆,少年人默默地想。跳动的火焰将他的面孔照得一亮一暗,在稚气之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成熟。 这顿晚饭吃得极其乏味,甚至连大隋皇帝为了鼓舞士气而下令增加的牛肉和烈酒都没能调动起众人的情绪。吃过了饭,很多将士早早地就回帐篷休息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个孬种,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软弱和恐慌被人看出来。只有躲在被子下,他们才能彻底地把无形的创伤治好。也许等到这些看不见的伤疤全部都麻木后,他们才能真正被称为男人。 “仲坚大哥――”李婉儿目送着齐破凝、王元通等人一个个站起身来离去,转过头来,对着李旭幽幽地喊。 “嗯,什么事?”李旭将目光从火焰上收回,低声询问。 “你,你怕不怕?”李婉儿咬了咬嘴唇,眉头微蹙,眼睛被火光照得通亮。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