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状的墙垛仿似巨兽的牙齿,月亮遭到啃食,残缺不全地躺在流云里,月光凄迷如泪水。 她行至宣仁庙附近,见几个行人提着灯笼立在一处墙边围观,走近后驻马查看,橙黄光线复原了墙壁的猩红,分明映衬出一个用炭笔描绘的图像:一只戴官帽的兔子。 寥寥数笔,画工粗糙拙劣,像是顽童信手涂鸦。 皇城乃天子居所,神圣庄严之地,不容亵渎,再说墙内外时刻都有禁卫巡逻,要寻隙涂画谈何容易,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搞恶作剧? 柳竹秋看到那兔子画像便讶然一愣。兔字上面加个宝盖头是个冤字,可不就是兔子戴帽吗?戴的还是官帽,即表示冤情是官员制造的,定是某桩案件的苦主在鸣冤。 律法有定:凡是制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播用以迷惑大众者,一概斩首。在宫墙上绘制讽刺官府的图画,既是造妖言,又是大不敬,被捕后很可能凌迟处死。此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见冤情似海。 柳竹秋提醒观者:“大伙儿别看了,这是造妖言的死罪,瞧见的也难脱干系,趁禁卫们没发现赶紧走!” 行人们见是位举人,慌忙逃散。一个青年走近求告:“这位孝廉,我们只是路过随便瞧瞧,您可别去告发我们。” 柳竹秋问:“你可曾瞧见那作画之人?” 青年猛摇头:“没有没有,不过我黄昏时路过这儿,还没见着这兔子画,定是刚刚才画上去的。对了,往南边百步远的墙上还有,那人想是沿着宫墙一路画过去的。” 柳竹秋叫他快走,靠着墙按辔缓行,当真又发现两处相同的兔子戴帽图。 走到距东华门将近半里的地方,前方突然呼喝喧闹。她借着墙头灯火投射下来的微光张望,看见几名禁卫正在追打一个背竹篓的平民。他们倒持□□,枪身没头没脑往那人身上猛砸,闷响惨叫交织,描绘出折筋断骨的剧痛。 附近一些百姓远远伫望,都缩头耸肩不敢靠近雷池。 柳竹秋推测那挨打的就是涂鸦者,见禁卫们露出当场夺命的架势,热血被一股义愤搅动,下马飞奔上前,高叫着:“住手!” 禁卫们不知是谁,暂时罢手。 那平民受求生欲驱使跌跌撞撞迎向柳竹秋。她本能地伸手相扶,眼前蓦地红雾弥散。那人口中喷血,血点朝她脸上身上飞溅,借着最后的冲力撞进她怀里,身体似棉袋入水,软软沉了下去。 柳竹秋将他慢慢放倒,发现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仍不难看出年岁很轻,衣着像个贫苦的庄稼汉。倒地时背上的竹篓里滚出十几块黑炭,证实了她的判断。 禁卫们见柳竹秋做举人打扮,不敢贸然动粗,呵斥:“此人在宫墙上涂鸦,触犯天威,被我等当场擒获,正在按律执法,无关人等休得插手!” 这类蹊跷事件若传到皇帝耳朵里,定要下旨追查,牵扯出许多是非。军校们为求安稳,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抓到现行,罪名成立,一般都当场打死完事。 柳竹秋深知这套规矩,不能坐视他们草菅人命,大步迈进挡住伤者,行礼后不卑不亢道:“诸公虽是秉公办事,但当街处刑,恐惊吓平民,若激起流言,令人心浮荡,反为不美。” 见她不识趣,领头的下令驱赶,那一根根粘血的熟铁枪棍对准她,空中漫开腥臭。 这些禁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且稍加反抗就会担上乱逆之名,柳竹秋急寻对策,忽听北面传来一阵锣鼓声。 人们循声而望,昏黑的街头被火光撕出一条裂口,火光中令旗飞扬,画角轩丽,打头的是一路铠甲鲜明的骑兵,簪红缨背铁弓,腰挎绿鞘金刀,手持朱漆盾牌,上面画着威武雄壮的狮头。 骑兵后跟着许多华服侍从,挑银灯持画戟,仙掌伞盖迤逦,鼓乐笙管随行,簇拥着一乘鎏金嵌宝的象辂,缓缓朝这边驶来。 人们见是皇太子的仪仗,不分贵贱一齐望尘而拜。柳竹秋突然扶起涂鸦者,拖架着走到路中央跪下。禁卫们惊慌不已,跑上去拉拽,车驾已被逼停。 卫队长高声问:“何人拦驾?” 凶神恶煞的禁卫们像耗子闻猫叫,脚软伏地。 柳竹秋抢先禀报:“草民温霄寒,叩问太子殿下金安。此刻这里出了一件可疑事,或干系皇家体面,草民斗胆,乞请殿下明鉴!” 中气十足的话音绵延回荡,人们瞪大惊奇的眼睛,争相打量这胆大妄为的书生。 良久,马队左右散开,仪仗深处走来一高两矮三个宦官。按礼节,平民未经许可不得目视上御及其侍从,柳竹秋和其他人一道躬身伏拜。宦官们走到近处,为首那高个子的发出苍老而尖细的询问。 “大胆刁民,竟敢拦截太子车驾,该当何罪?” 又吓唬禁卫们:“你们几个也是,护驾不周,等着被砍头吧!”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