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 眼前春日盛景,一一远去,百紫千红掩映的层楼叠榭,碧空下无际的丹阙紫宫,在她眼里尽数模糊,只剩目力尽处紫宸殿方向一点朱红,滟如泣血。 柳太嫔已自然而然将牡丹簪在她的发髻上,仿佛那一句耳语不曾有过。牡丹唯皇后可用,江音晚无名无分,然而她簪牡丹,无人敢指摘。 半刻钟过去,秋嬷嬷带着宫人回到亭中,向柳太嫔见礼寒暄。一切步声、话语,江音晚听在耳里,却像蒙了浩淼水雾。柳太嫔是如何离去,她又是如何回到紫宸殿,竟一概不知了。 梦境光影流转,她又蓦然置身一间清雅朗阔的花厅。 还是在建兴元年的三月,江景元之子江寄舟历尽艰险返京,呈上当初淮平王勾结安西节度使谋反的罪证,以及证明江景元清白的证据,为其父平反。 定北侯江景元洗清谋反冤屈,仅是无诏出兵之过,平叛之功远大于过,追封为忠国公,世袭罔替。 江寄舟袭爵,却无实职实权。他以忠国公的身份递了折子,恳求见其堂妹一面。 国公府尚在兴修,定北侯府又已荒败不堪。江寄舟同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晋王裴筠乃表兄弟,又曾站在同一阵营,感情甚笃,便暂住在晋王府中。 江音晚百般恳求,又被好一番磨砺,终于得陛下松口,在晋王府见到了堂兄江寄舟。 为避嫌,裴筠并未出来相见。 三月的日色,是淡淡的金,融融透过一长排轩朗的直棂窗洒进来,格成一束一束,光影里隐隐有细小的柳絮,浮沉飘摇。 江寄舟背光而立,日光为他高大坚毅的身廓镀上一层淡金,剑眉星目隐在略暗的阴影里,薄唇紧抿,面色沉晦不明。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嗓音里有久久奔命后难以恢复的沧桑暗哑:“音晚,你可知,家父并非无诏出兵,他曾接到一卷秘旨,现在看来,是一纸矫诏。” 皇帝有秘密连通各边关的渠道,若军情紧急或为求军令隐秘,事从权宜,可暗发秘旨,调度指挥。 秘旨无需经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天命直达,往往是皇帝亲笔,加盖玺印,偶有见翰林代笔。 “那卷矫诏上的笔迹,并非出自先帝,亦非翰林……你应当也认得。” 他拿出那卷矫诏,黄绫寸寸展开,周遭煦阳一寸寸凉下去。 第41章 醒 矫诏 “今闻安西节度使反, 已夺阳关至沙州,尔驻北庭,当速率兵过天山, 平定叛乱……” 字字遒劲, 有云游雨骤之势。印“皇帝信玺”, 朱红篆字, 凡发兵用之。 那一笔笔如此熟悉,银钩玉骨, 直刺入江音晚的眼中, 剜出血漓的惊痛。明明是阳春三月,可她蓦然觉得那么冷, 冷得唇齿发颤。 她僵在那里, 久久没有动静。铜壶滴漏微残,一声一声,耳边又响起柳太嫔虚缈话语,“曾向先帝献策的王益珉,是今上的人。” 当真是他?当真是他…… 当真是裴策,以矫诏诱大伯出兵,再趁两军疲敝之际, 命人献策剿灭, 炮制冤案。从此世上再无定北侯府, 表兄再无同他一争的可能,登基之后,亦少一功高震主的大患。 “不,不对……兄长,他那样谨慎的性子,怎会亲笔拟制矫诏, 授人以柄?”江音晚从那卷黄绫上抬起眸,眼中珠泪映出幽微的光,固执不肯落下。 暮春里满城风絮送断芳尘,乱不过此时心神。她终于抓住一念,游丝般的一缕,却是她救命稻草。 “因他根本没有想过让得见这封矫诏的人活着返京。”江寄舟铿锵话语,字字染血,惊破那汪泪。 “你可知我这一路,是何等杀机四伏?如今他已坐稳江山,我又装作对矫诏之事一无所知,才能暂且保全性命,做一有名无实的国公。” 江寄舟说至心绪激荡处,双目显出通红的血丝,音量亦不自主地提高,看着江音晚失魂落魄模样,才稍稍缓和了语气。 “音晚,你冷静想想,除了他,还有何人,能有此等耳目手段,迅速掌握西北军情,甚至将先帝传递秘旨的渠道暗为己用?” 江音晚怔怔看着他,兄长的俊朗面容染了挥不去的沧桑,嗓音亦含着粗粝的沙哑,沉痛清晰,可她竟似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只顾不住地摇头。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