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想不起来,更一分都不敢再想。 亦不该再想。她只需知道,唯有抓住最近的时机离京,自此与君长诀,才是彼此的解脱。 寒意彻骨,浸得人脊髓都发疼,胸腔里似有千丝万缕牵扯着,每一次呼吸都是滞涩的痛。 就这样睁着眼睛毫无困意,熬到了后半夜。身上仍觉不出分毫温度,偏偏唇齿间的气息皆变得灼热,头脑中昏沉得厉害,混乱里扯出钝痛。 是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热。 木板床窄小,潋儿与江音晚紧紧依偎着,当即发觉了不对,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滚烫,惊慌道:“姑娘,您发烧了,奴婢这去请大夫。” 说着,潋儿便欲翻身下床。 江音晚却轻轻拽住了她的手,力道绵弱,嗓音艰涩沙哑:“不必了,我并无大碍,睡一晚便好了。你我手头银钱有限,抓紧离京才最要紧。” 然而离京之后,又当如何呢?前路如茫茫暗夜,惨淡无光。 潋儿还是执意要去请大夫,江音晚只得退了一步,道:“夜已深,医馆想必都已打烊,不如明早再去吧。出诊费太贵,不必请大夫过来,只抓副药便可。” 她又轻轻牵出一个笑,安慰潋儿道:“说不定明早醒来,我的烧已经退了。” 月色下江音晚的唇色苍白如纸,两颊却晕着红,那红亦如薄纸上描画的一层,仿佛轻易可以揭去,露出底下的孱白。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潋儿终归被她劝下,躺回了她身侧,用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试图为她缓解一些烫意。 两个人都睡意全无,寒夜漫漫,一点一滴煎熬着,终于等到了天明。 正月十五,上元节,夜里的集市最是热闹,实则白日里,已有无数商贩汇至长安街市。 几乎是天刚擦亮,客栈里便四处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动。 城中有东市与西市之分,东市靠近达官显贵聚居的几大坊,繁华而奢靡,西市则更临近平民居所,是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寻常贩夫走卒亦多聚于西市。 这间客栈恰位于西市,住店价格实惠,有不少商贩在此落脚,此时已有部分起身,准备着出门。 大堂里,粗犷的男声高声交谈着,至兴起时豪放不羁地大笑,教人担忧老旧的墙皮会否扑簌簌地剥落更多石灰。 潋儿察觉身侧的纤薄身躯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知道姑娘怕是有些被这嘈杂动静吓到,本已打算出去抓药,又陪姑娘躺了一会儿才出门。 潋儿走后,江音晚微蜷着侧躺在狭小的木板床上。她的风寒加重了,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从水里捞上来的一张薄纸,被浸得半透,轻轻一碰便要碎去。 呼吸间尽是烧灼的燥意,撕扯着鼻腔和喉咙,头脑也愈发昏沉。 她没有告诉潋儿,她的后背从昨夜起便隐隐痛痒,至天亮已愈发不适。四肢虚乏,勉强伸手抚过去,似乎起了疹子,不知是因衣料,还是因床褥湿冷。 不论何种原因,此时都难以改善,治疗风寒已耗费银钱,她说出来也不过徒惹潋儿忧心。 光阴被拉得漫长而模糊,江音晚不知等了多久,潋儿未至,反而等来一阵橐橐的靴声。 飒沓纷乱的步伐响在客栈大堂,夹杂着兵刀碰撞的声响。江音晚蓦然睁大了眼,不甚清醒的头脑嗡然一鸣。 她听见一道沉浑男声响起,应是在向客栈掌柜下令,带着肃冷不耐:“例行核查客栈人员籍牒和路引。” 江音晚心头骤地一紧。她此前并不知晓,在元日至上元节期间,京畿守卫加强,对来往人员身份皆反复核查,除了入城时的关卡,在落脚后亦有核验。 而她手上,并无这些文牒。 官兵步声沉沉,踏得老旧楼梯震颤欲倒。 江音晚躺在三楼的床上,听着一队人马“哐啷”叩开二楼每间客房的门,而另有一阵脚步,已渐渐向三楼逼近。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几乎是摔着落到了地面上。撑着床沿站起身,无声向窗牖挪去。 在渐逼渐近的沓沓靴声里,江音晚扫了一眼窗牖至外头地面的高度,复转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客房的木门。 然而那靴声陡然止住,停在三楼的楼梯口。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