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摇摇头。 以后她哪有步辇可坐,坐最后一回又有什么意思呢。将来她迟早要靠自己一双脚行走谋生,自然得从现在开始历练。 宝鸾以极细极轻的声音道:“你去坐步辇罢。” 这是她这几日同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稍显生疏,像是烫着舌头一般。 ——去坐步辇罢,不必和她待在一起,走吧,远远离开她。 他乌沉视线就压在她头上,她不敢抬头看他,脚下的步伐故意放慢,等着他主动抛开她。 红墙白瓦,残雪皑皑,远处殿宇巍峨,高大的阙台似飞翅般展向天际,隔墙下宽旷的平地四通八达,冬风呼啸而过,拾翠殿外狭长的宫道风声汹涌,少年狭促的笑声伴随风声一起,递进宝鸾耳畔。 “小善,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宝鸾难为情,两瓣小巧的唇紧紧含抿,视线盯着脚下,她停下脚步,少年也停下脚步。身后不远处跟随的宫人们也停下脚步。 元不才先一步回去复命,不在人群队伍中。她原本是这些人中身份最高的,如今变成身份最低的那个,她往回看,宫人们微躬着身,依旧像从前那样主动避开她的视线,不敢直视。 宝鸾压低嗓音,轻声说:“你不必迁就我,陛下急事寻你,你先去,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好。” 班哥定定看她:“我没有迁就你。” 宝鸾心想,不是迁就,那是什么? 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偷龙转凤之事本非她意。虽然她本该是代替他死在那场火海里,但她求生的本能并非她的过错。她自生下来,就做了他的替代品,是他的母亲策划了一切,默许了一切,倘若他觉得她偷走了他的人生,要怨她恨她,她不会接受他的责问。 宝鸾心中百转千回,视野中少年的身影蓦地一低,原来是她鞋履上沾了雪和泥土,他俯身拍掉那些雪泥,修长的身体折成两半,动作细致温柔,就像他从前做随奴时那样。 宝鸾发急,恨不得将自己一双鞋藏起来:“作甚,快起来。” 少年眉目清雅,挑唇一笑:“幸好没有弄脏浸湿鞋,这些雪泥沾久了,脚会冷的。” 他为她清理鞋履时,仍紧握她的手腕不放。 宝鸾想不通他到底抱着什么心态当众低身,难道他还当自己是随奴,她是主人吗? 不,绝不可能。 他作随奴时眼里便有野心,如今成了皇子,又怎会回过头怀念做随奴的日子?他不怕被人笑话吗? 宝鸾的心情很是复杂,她做好准备面对未知的将来,却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班哥。 从她认识班哥起,班哥的身份是随奴,是伴她左右等她召唤的人,她以一个公主的身份亲近自己身边足智多谋的随奴,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当这个随奴摇身一变,变成皇子,变成和她互换身份的那个人,她该如何自处? 沉思良久,想不出,宝鸾干脆不想了。 她从未苛待他,她问心无愧,她唯一要做的,就是—— “这些年你受苦了。”少女喃声,鸦羽长睫覆眼,莹白鹅蛋脸,比雪更干净:“否极泰来,日后你一定会万事顺遂。” 班哥剑眉微皱,她的声音柔柔软软,话语真挚讨喜,可他却听出几分疏离之意。 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善,我不需万事顺遂,我只需……” 前方传来宦官的声音,原来是元不才吩咐人抬来步辇,此时八个宦官抬着两架步辇停在路边,请宝鸾和班哥上辇。 宝鸾听闻是元不才的好意,不忍拒绝,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历练之心,蹬蹬蹬上了步辇。 班哥扶她上去后,才坐到自己那台步辇上。 两抬步辇并列而行,宝鸾垂看自己袖中的手。他抓得那样紧,即使离了他的掌心,指间滚烫的触觉仿佛仍留在上面,灼得人心慌乱。 她想到他对自己的称呼。 小善。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