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烨也不由略略握紧了酒杯。 十一娘却仿佛仍然事不关己般,垂眸端坐着,唇角维持得体的微笑。 “哦?”太后语音稍长,眉心很快平和:“粟田君有倾心之人,不知是哪位闺秀?” 粟田马养既为遣周使,自然有随宴饮谈的资格,这时引身见礼,修画得平齐的两道眉头下,平静无波的目光坦然看向太后身侧:“回禀太后,马养甚佩柳十一娘才华。” 太后竟然还有闲心晃了一眼贺烨,见他似乎如释重负般将一杯酒仰首饮尽,却不知晋王殿下吞咽之时,所用力道几乎能将粟田马养生吞落腹。 东瀛人,胆子不小,当谁看不出他们居心叵测?!晋王殿下肚子里已经在磨刀霍霍了。 “太后设宴款待国使,十一虽不敢贸然多言,但因身涉其中,还望太后恩允十一与东瀛使臣理论。”十一娘这时才仿佛“如梦初醒”,原来她今日也难免分心于平康坊那桩事态,虽然感觉到东瀛使臣似有奸计,起初只以为是军政之务,横竖有贺湛在场,总不至于让东瀛人得逞,哪知自己忽然被牵涉其中,竟然被异族盘算成了和亲人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知道太后固然乐见东瀛资以兵财,然而因为虚荣心,势必不容异邦挑衅尊威,那津守长丹出言不逊,已然激怒太后,那么就算她表现得略微强势,这时也不会引起太后不愉。 果然便见太后的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十一娘但说无妨。” 十一娘先向太后一礼,再向津守二人一揖:“津守君口称贵国国君欲与我大周结秦晋之盟,未知贵国国君可曾备呈国书?” “这……”怎么这些周人,都如此计较国书?津守心中恨恨,嘴上只好敷衍:“我国国君不过是先存意愿,小娘子或许不知,粟田君长姐为我国君后,故而姻缘之事,国君与君后甚重粟田君初心,是以未曾得知粟田君意愿之前,并不方便书于成文。” 这叫什么话?东瀛区区蛮夷,企图和亲已为狂妄,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对大周贵女挑挑拣拣了?! 在场众人尽皆愤愤,唯十一娘仍然轻声慢语:“据津守君声称,贵国自来钦服我国文教礼仪,可今日睹闻津守君言行,却并不谙通我国文礼,津守君可知秦晋之盟内涵?” 却根本不待东瀛使臣应答,十一娘继续说道:“秦晋之盟为两国姻好,而非普通家族联姻,粟田君固然为日本贵族,一来并非国君,甚至亦非宗室,怎能作为国婚代表?或许是十一孤陋寡闻,原来贵国君位继承,可择君后之族子弟?” 有人击节助拳,却是早已摁捺不住的徐修能。 “津守君并非学使,想来并未熟读我国经史礼仪,言多歧义在所难免,只粟田君游学多年,一度还曾自诩学富五车,远胜我大周士子,却坐视津守君生此谬误,似乎……是粟田君失职了。” 粟田马养曾经也甚骄狂,直到受挫于长安五子才有所收敛,脾性却是真不大好的,这时先后被十一娘与徐修能这么一挤兑,难免就有失气度了,冷冷开口:“某虽非日本宗室,柳小娘子难道又是大周宗室不成?” 十一娘仍旧笑意莞尔:“所以,十一才觉讷罕,固然贵国国君企图与我大周和亲,也不应寄望于贵族之间。” “企图”二字,无疑把日本的地位压低数层。 津守一见情形不妙,连忙转圜:“是某用辞不当,多得柳小娘子指正,小娘子博学渊才,也难怪粟田君如此仰慕,粟田君与柳小娘子都为贵族之后,依贵国说法,可谓门当户对,若能成就姻缘,也算珠联璧合。”连连冲粟田丢眼色,提醒休要小不忍则乱大谋。 津守不愿争论,十一娘却不放过:“津守君之言,恕十一不敢苟同,东瀛因武宗帝时海战失利,为弥补邦交,屡屡遣使留周求学,大周过往不咎,并未追究东瀛兴战之过,一直优待东瀛学使,于东瀛而言,虽无主臣之名,却有师生之实,依我国礼法,为师者尊,因而即便粟田君之家族为日本显贵,但不能与十一家族相提并论,怎能称为门当户对?” 这话就更是明显贬低日本地位了,津守长丹也变了颜色,冷哼一声,并不再与区区闺秀唇舌争执,将矛头对准太后:“难道太后亦不愿接受我日本国诚意援助?” “大胆!津守君出言不逊,难道亦为东瀛国君嘱令,企图高攀不成,难道就要威逼?”徐修能这回甚至出声喝斥。 太后也冷笑道:“津守君,看来你似乎不胜酒力?罢了,既然如此,还当不要勉力支撑。” 竟然交待宫人撤下美酒,奉上醒酒汤。 这场宴谈,最终不欢而散。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