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他陪伴的孤衾冷夜,她的心情是否便是如此? 梅鹤庭手掌紧紧抵在左胸,强撑着最后一分体面,给自己出谋划策般在心中默叨: “梅某为男子,须有担当。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路子又有云,天下夫唯狱者,乃众生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夫妻间不同于治狱,我与殿下并未到论生论死的地步,某自知混账,做下的事已成事实,伤她的心不能弥缝,亦当尽力去挽回补偿,百倍千倍,亦不容辞,方是为人夫、为人父的道理。断不可稀里糊涂放手,酿成大憾事。不错,不错,便应如此……” 原打算枯坐一宿的大理少卿,在走马灯般的思绪中抱膝迷了过去。 不知时过几许,面前突然洒下一片光亮,梅鹤庭迷蒙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不在黑暗脏乱的倒座房里,而是鸣皋苑一间干净明亮的暖阁内。 西窗下的髹金螺钿湘妃榻上,宣明珠穿着苏梅紫茎地家常襦裙,欹枕而坐。 透窗的明光将她柔婉的脸庞映成半透明,玉雪生香。 她恬淡地引线绣着一顶虎头帽,与旁边的崔嬷嬷闲话家常。 “倒情愿这一胎是女孩儿罢,我好精心的打扮她。” 梅鹤庭的目光落到女子微凸的小腹上,红了双眼。 这一幕不是他记忆中有过的景象。是以……他又一次进入了宣明珠的梦境。 动一动手脚和喉嗓,果然和上回一样不由自主,变成了立在那里的木头人。 他虽然动不了,思维却格外清晰,人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珠既然会梦到她有孕时的光景,至少说明,她心里还顾念着宝鸦吧? 那么他是否还有机会挽回? 思及此,梅鹤庭灵台陡然清明,凝神倾听明珠和嬷嬷的对话,想了解她何所思何所求。 只听崔嬷嬷轻叹一声:“好歹是坐住了,先前那场惊吓非同小可,连见了几日的红,幸好殿下福泽深厚……” 惊吓,见红——梅鹤庭心弦轻震,何时有过这样的事? 正在此时,响晴的天忽然雷声大作,瓢泼大雨落下,冲开了宣明珠身后的支摘窗,尽数淋在她身上。 梅鹤庭急起来,想叫她到自己这里来避雨,喉咙却像被堵了团棉絮,喊不出。 眼睁睁地,宣明珠只是在雨里呆呆的不动,脸上被水迹打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层薄釉琉璃,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梅鹤庭呼吸窒涩,一发狠挣脱了禁锢,迈开脚步奔向榻边,那个恬静的女子忽然幽幽开口: “我这就要去见母后了……”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绣剪,对着心口便戳下,血点子染红虎头帽,喷溅在梅鹤庭脸上。 他心胆俱裂,女子抬起雪白的脸看他,又是白日里无悲无喜的语气:“不能相濡以沫,与君相忘江湖。我走了。” “你走去哪里!明珠,不可!” 梅鹤庭身体一个打挺,陡然惊醒。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脸,黑寂的杂物房中,但听一阵喘息咻咻,蓦然,梅鹤庭起身往鸣皋苑奔去。 他要确认宣明珠的安好。 梅鹤庭觉得自己疯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可他非得亲眼看见她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同时心中莫名的惶惑,好像黑夜中有什么不知情的秘密正在发酵——上回是投水,这回又自戕,她为何总做这样的梦? 鸣皋苑寝室的灯光骤亮。 宣明珠从噩梦中惊醒,俯身便往唾盒里呕出一口血。 听见动静的泓儿忙掌灯过来。 衬着灯影儿,明晃晃照出痰盂中鲜红的颜色,泓儿当即便攥不稳烛台了。 “已经第三回 了……”她慌神道,“杨太医开的方儿明明按时服着,怎么越发频繁的吐起血来……殿下可觉着怎么样,这如何是好?” 宣明珠勉强撑身,掌根抵着心口,尚为梦里的场景而心悸。 上回是投河,这回成了刀刺,都是那么真切,让人错觉自己真被攮了一刀。 两鬓浸出的冷汗濡湿了发,她嗓子里腥腻得难受,正欲要水来漱口,殿外忽响起一声呼咤。 紧接着殿门砰然而开。 外屋地值夜的小婢呼声未绝,一个人影挑开垂帘直闯进来。 “你如何进来了!” 泓儿和澄儿诧异拦在榻前,迎宵与松苔随即追进来。 梅鹤庭身无外袍,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蹭了灰的单衣,气息还微喘,被四个姑娘团团围在中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只凝望宣明珠一人。 女子娇孱地倚在榻上,如藻的长发披散胸前,丁香色诃衣的带子微微松散,影绰地裎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目光下去,峦线勾勒的风景呼之欲出。 梅鹤庭克制地挪开视线,见她脸白胜雪,唇红如丹,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