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焘在对上门口那双没有温度的蓝眸时,忽然收敛一身浪荡坐直了身形。 他忽然就明白了,今日的主角不是他。 法染神色平静地踱步入内,眸光下瞥,合掌坐于梅长生对面。他捻动黑檀佛珠,第一句话便是:“命真大。” 梅长生笑了,都是墨底子盖白绢,面儿净里不净的货色,到了图穷匕现时,谁也不必再遮掩了。 他漆黑的瞳仁盯着他:“托大师的福,梅某从西岭逃出生天后第一事便是查起因,查到最后,竟真是天灾,而非人祸。恕梅某高估大师了,大师的手段,不行啊。” “我不必使手段。”法染不受他挑衅,静静回视,“你既已选了入仕,便再无名正言顺与她在一起的理由。贪心不足,你已经输了。” 梅长生冰冷的视线落在那双代表胡族血统的湖蓝瞳仁上,觉得真是很有趣,“大师何必强撑呢,你心里也明白,你唯一能拿捏我之处,不过是我欺瞒明珠取心头血一事,现下,没有了。 “而你在我手里的把柄,咱们得从头算起了。” “不是……”宣焘一头雾水打断两人的对峙,“你们能说两句我听得懂的话吗。” “四哥听着就好。”梅长生淡淡对他笑了笑,眉眼间闪现一抹对亲人的温情,宣焘无比诡异地打个哆嗦,觉得应是自己错觉。 他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梅长生,没有了上次在颠白山无字碑前的落魄颓唐,他手扣茶案面向法染,身子前倾,目光沉湛,一桩桩数着: “取血的那两针,是我甘心为她的。即便你从中作梗,我这人讲道理,不算。” “不过苗疆杀手那一刀,得算在你头上。” “她临盆时没有夫君陪伴在旁的恐惧,也得算你头上。” “我女儿出生至满月不得父亲亲近,对不住,还得算在你身上。” “知道明珠被误诊却不说,延宕她的痛楚悲惧,这笔帐,仍旧要算在阁下身上。” 言至此处梅长生起身,俯视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宣灵鹔,我会让你跪在她面前,一宗一宗忏悔你做下的事,我要让她看一看,她赖以信任的皇叔肮脏的心思。你会,生不如死。” 宣焘听得心窍塞雪,后背冰凉一片。 都是枭悍的人物,一个离九五之位仅一步之遥的人,又岂会痴蠢,他从梅长生的字里行间中迅速还原出他的意思—— 他难道是说,法染曾派苗疆人刺杀过他,就在小醋儿生产的时候? 还有,皇妹被太医误诊为血枯症的事,这件事宣焘是后来方知晓的,怎么着,这事法染难道早就知道,却不告诉小醋儿? 这还是那看着小醋儿从小长大的九皇叔,还是小醋儿最粘他也最信赖他的九皇叔吗? 宣焘碾起拳,正欲问法染此言真假,却听法染声音轻渺道:“你不会说的。她知道了会伤心,你不敢说。” “还做梦呢。”梅长生嗤一声,“只管放心,有我陪她,她不会伤心太久的。” 他答应了她,日后有何事都与她共同分担。 “还有,”紫衣貂裘的男子转头看了宣焘一眼,话是对法染说的,“莫仗着你是她在世上唯一亲近的长辈,为所欲为。她还有四哥。” “不是你别叫我四哥了行不行,我瘆得慌!” 宣焘拍案而起,神色中一惯的优容不见了,“姓梅的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诶你别走啊!” 梅长生拂衣而去,法染眼神几变,紧捏佛珠随之赶出去,冷声问:“梅长生,你待如何?” 男子脚步未停,嘴角轻勾地喃喃:“在未知的恐慌里等待屠刀落下,岂非是这世间一等的折磨?” 他还清楚地记得,她手戴菩提子串,见到法染之后眼中便再无他的娇倩之态; 还记得,他眼睁睁看着法染把着她的臂将那碗药倾倒在花下,而自己却不能现身,心魂是如何之痛; 还记得,查明她误诊的那一日,自己从汝州催鞭打马赶回洛阳,一路上是何种重获新生的快乐,进府后却看到法染抢先一步迷惑明珠,又是如何悲懑欲死。 他曾以为,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