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桓颂尚且是宋家的小将军,年少春衫薄,十几岁的年纪,便不避艰险地跟随着他们,驰骋疆场。 有一回和前朝敌军交锋,他因为作战经验不足,不慎中了埋伏,险些身亡命殒。 之后,他问他:“你就不怕,真的在沙场上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吗?” 那个少年遍体鳞伤,虚弱得脸色惨白,可那双瞳眸却闪烁着赤诚明亮的光,不曾有半点的怯懦,“李叔,你和阿耶他们决意起兵,和朝廷作对,难道就不怕么?” “……我当然怕,但是,比起提心吊胆地坐以待毙,等着昏君和奸佞哪天将屠刀挥下,我宁可,跟着叔伯们出生入死。” “让更多的人,免受家破人亡之苦。” 当年,昏君残虐不仁,残贤害善,使得酷吏当道,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举兵直逼长安,为的,是挞伐暴君、惩治奸臣,还黎明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少年说的话,几乎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可是后来,天下河清海晏。 人心却变了。 他行差一步,便是再不能回头。 他如愿荣登大宝,和昔日的挚友,越走越远。 ——宋颐没了,谢怀也只会和他君臣相称,始终隔着尊卑。 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这时候,是改头换面、化名桓颂的宋长淮进宫,侍奉在他跟前。 现在想来,那时的桓颂应是带着目的靠近,所以熟知他的秉性,也懂得如何卸下他的心防,十余年的相伴,日积月聚地,就博取了他的信任。 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因着这点情分,因着他欠宋家的债,他又如何能做出决断? 圣人坐在高位的金交椅上,良久,都未有答复。 殿中的鎏金铺兽首衔环铜炉腾起香雾缕缕,四散弥漫,模糊了他的眉眼。 使得君心愈发难测。 底下的朝臣不免面面厮觑,心里直犯嘀咕——陛下向来是信赏必罚,为何今日,会对一件小事如此犹豫不决,半晌都没有答复?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冯稷打破了这份沉寂,持着玉笏躬身上前,道:“陛下,臣以为,这个桓颂,不该轻易处置。现如今因为他的事情,当年的宋氏谋反一案又是旧事重提,外头由此生出许多流言蜚语。焉知悠悠众口难堵,若是任由百姓编排谣传,恐对陛下的威望不利!” “是以,臣恳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以彰陛下明德!” 话音甫落,立时有刑部尚书张乾出列反驳:“冯大人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年,若是旧案重查,你可知人证物证从何而取?事情有多难办?你莫不是和桓颂朋比为奸,想要借此机会,给他脱罪吧?” 冯稷登时怒目横眉:“你没那个能耐,就莫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眼见得两方就要起争端,镇国公谢怀,也终于出面道:“臣以为冯大人所言极是。当年的宋氏谋反一案,牵连甚广——” “臣的长子谢言峰,奉命平定叛乱,却在疆场一去不回。” “臣的次子谢言岭,为了追寻一个真相,查明和宋家有关的那桩狐妖作祟杀人案,也永远地停留在返京途中。” “臣的两个儿子,皆是为宋家丧命。” “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实难释怀。” “臣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 说罢,他不由得深深一揖,眼圈泛红。 这样的丧子之痛,哪怕未曾切身体验,也能感知一二。 一时间,不免有同僚动容,出列应和他的话:“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 作者有话说: [1]授裴寂司空诏 [2]唐昭陵出土贞观十五年封临川郡公主敕书刻石文字 第169章 圣人也不曾想, 值此恍惚之际,朝堂的局势便是陡然一变,扯到了当年的旧案。 他不由神情微怔, 凝眉看着底下接连上奏的朝臣。 对于此事,有人赞同, 自然就有人站出来批驳。 一时间, 整个宣政殿吵嚷不休:一方指责对面的不切实际,竟敢妄想重查十八年前的旧案;另一方则义正词严地正言直谏,道是这般方可安定民心, 彰显陛下明德。 双方各执一词, 谁都不肯退让。 圣人在旁边听着他们的争执,脸色是愈发难看。 终于, 他猛然一拍扶手,怒道:“宋颐的案子, 是由朕亲自决断!当年, 他私自调兵、擅离镇地,危及朕的皇权,是事实!铁证如山,还要朕如何重审?”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 说罢,他不由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