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浪中颠簸飘摇,头顶上持续了二十年的晴朗日子或许也要变天了。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小沙弥,一如既往地严肃道:“若你从此刻起潜心修禅,戒贪戒嗔,以后必能挑起悬清寺重担。” 妙慈一脸茫然,他摇摇头,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元徽帝背影。 元徽帝到了悬清寺之后,先是请香礼佛,之后便由宫人准备皇帝下榻事宜。 高僧圆寂本是极为自然安静之事,如今也弄得鸡飞狗跳起来。寺内香客皆被请了出去,宫人们与僧众往来穿梭于山间楼宇之中,而元徽帝本人躲到了朝晖楼内纳凉,许久都没再出来。 直到入夜了,元徽帝突然下令,想要将下榻之处改在朝晖楼内。于是忙碌了半日的宫人与僧众只好又撤了之前的陈设,将一应御用物品又都搬到了朝晖楼。 暮色沉入黑夜之后,此处灯火通明,有木鱼诵经声从里面隐隐传出。 照先帝留下的规矩,国寺住持圆寂,皇帝该沐浴焚香,亲自诵经祈福,因此这动静自然是元徽帝传出的。 不过身处朝晖楼内陪伴御驾的观尘瞧得清清楚楚,隔着一道屏风,元徽帝的影子悠闲地半躺在榻上,敲着木鱼诵着经的分明是吴内侍。 他也不在乎,元徽帝愿意前来只是碍于祖宗规矩,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悬清寺。 观尘在想别的事情。 他之前猜测段文甫不会坐以待毙,快则今夜,迟则明日,定会找上季别云。而依季别云的性子,必然会为了柳家真相而与段文甫见面,到时候只怕会有危险。 内侍才从悬清寺出发不久,约莫两刻钟后到达段府宣旨。 希望这段时间里,季别云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观尘在等着段文甫前来面圣,只不过等待的过程难以心静。 这一日太过艰难,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快速掠过的梦境。观尘此刻坐在朝晖楼内,眼前却还是师父走之前的模样。 只能用形容枯槁来形容。 所谓圆寂其实只是臆想,觉明禅师是在病痛中离世的,即使神色平静,苦难也从他枯瘦的身体、凹陷泛黄的脸颊自行散发出来。 观尘不太相信师父走之前是无憾无恨的。一个人离世之前怎可能真的无憾? 长寿而终者,经历的一生都化为死前的光影,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会让人念念不忘。或是悔,或是不舍,一口气梗在喉咙中,死透了才得舒出。而不得寿终者,意外降临时必然更加抱憾,遗憾那尚未踏足的后半生,为无数个无法实现的愿景而恨,恨命运无常,恨天道不公。 他不相信觉明禅师在弥留之际,对一切事情都真正放下了。 不然为何那双眼始终看着他的方向,眼神里藏着对他的寄望,对悬清寺的无法割舍,对他,也是对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五蕴皆空的憾恨。 观尘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佛祖对自己的欺骗。 看啊,德高望重的觉明禅师都无法真正脱离苦海,世上真的有一条通往彼岸的路吗? 朝晖楼内,他低声诵着佛经,却痛苦地闭上了眼。 勘不破,终究是勘不破。 一闭上眼,便是更多红尘中事纷至沓来。 观尘煎熬了不知多久,寺外终于来人了。第一个到的是丞相,六部尚书与侍郎也陆陆续续赶到,段文甫是最后一个。 朝中官员面见圣上,他自然要退出去。只是离开时不动声色地多看了段文甫一眼,此人脸色比往日略差一些,站着时左肩微微塌下,缩着胸口,似乎是受了伤。 观尘与对方擦肩而过的一瞬,几乎能想象出季别云持刀的模样。不过他收住了思绪,垂下眼从段文甫身边走过。 贤亲王今夜被安置在偏楼,待观尘过去时,却意外地发现对方正在诵经。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