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爱胡来,又不说明哪一日到,哪日灰头土脸地上了家里的门,我可是要撵出去的。” 话音刚落,却又被阴雨激起的泥腥惹发一阵呕,仆妇忙不迭地搀着她回去。 楚姜便又送走兄长与幼妹,待折着信回头时,正见父亲含笑看着自己。 她殷勤笑问:“父亲这是头一回做主考官,都瞧了些什么奇才?” 楚崧失笑,挥挥袖子,“还不待为父问你那吴厝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先问起来了。” “本来以为他好歹是个富家子,舍了仕途也能做个富商,后头女儿一见他连曹子建的《九愁赋》都写了出来,又遣返仆从,怕是要出大事,已经请示去殿下跟前了,眼下且不必女儿做些什么的。” 她说着便挽上父亲,“倒是今年这回太学试,清早采采便说街市吵闹,张在宫门外那张榜单上挤挤攘攘几大行,名字怕是有上千个,往常不过只招三百人,这回又是为何?好些以为自己不能入选的书生,都回返家乡了,这回岂不是劳动他们再跑一趟。” 楚崧听她一问便在症结处,悠悠道:“后宫有喜,陛下大悦,又闻太学中学舍空置颇多,特下此恩赐,原先三百人分甲乙丙三等各一百人,如今仍旧前三百入甲乙丙三等,其余七百人为添员,将来不入朝官擢选之列,只在各州郡吏员缺处去做填补。” 楚姜恍然大悟,周朝的吏与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倘以郡吏入仕,身后若无家族,升迁难矣,难怪诸世家对此没有抗议之言,又是天子自称狂喜之举,稍有眼色的便不会去扫天子的兴。 况且书生们若是回乡,靠着才学也并非不能做个郡吏,故而那榜上的也未必个个都要去太学里虚废三年光阴。 不过又有一念自她心头闪过,她看向楚崧,果见他神色并不如语气那般轻松,遂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此举,可是在为寒门开路?” 楚崧这才点点头,开口便叫楚姜震撼。 “那吴厝的答卷,在前头几轮阅卷里被刷出了两千名外,最后呈到我与你左叔父眼前的,只有一千份定好位次的,然而陛下竟于深夜前往,玩笑般地从那刷下去的两千多份答卷里随手抽了几份,其中便有这吴厝的。” 回忆起天子当时的笑,楚崧犹觉心惊。 夜烛阑珊,残灯昏处,笔墨堆叠。 天子立于那些被黜落的卷册处,抽出的那几页,仿似自泥垢里翻洗出的新芽。 “伯安,稚远,朕瞧着这一个颍州吴子善,答得也不差,怎么落在了这里来。” 天子俯身执卷,论对指点,这是自立太学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除楚崧与左融外,殿中人皆噤若寒蝉。 终究是楚崧站出来自认疏漏,叫众人将三千多份再审再阅,方有了今日这榜上的一千人,那吴厝,便在甲等第八名。 阁中一时静默,楚姜脚下轻动,只觉膝下一软,跌在了一边的栏杆上。 终究是,南齐故事,成了儆戒。 楚崧观她此态,心中微叹,“明璋,不足惧矣。” 楚姜扶着栏杆坐下,“只是绵雨惹生青苔,脚下湿滑。” 然而此句终了,她还是承认道:“加之,女儿心中也有惧意。” 昔日短寿之征不令她惧怕,匪众胁逼未令她胆怯,如今不过是天子欲为寒门开路,却叫她仓惶至此。 楚崧忽觉他这女儿才是世族政客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说明她已经想到了此事的归终,寒门若立,则世家门阀衰微。 然而他却笑问:“明璋,君子有中和之道,捭阖豫审世间变化,预卜吉凶,你以为此事,便能致使世族末路吗?” 楚姜观他仍旧云淡风轻,神情松动,不觉摇头,“一朝寒门起,一夕豪族立。” 崛起的寒门,总会成为新的豪族,这是必然。 可是她的担忧却并非此处,而是由虞氏想到了楚氏。 她叹道:“然而若似昔日南齐,一但风教薄,士无德,门阀立于皇权之上,便纵无外敌,终将谱录废。”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