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当兵的把胡奶奶的尸体扛出来,小心放在一边,再去挪开缸。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刺眼的光照了进来,二丫闭上眼,差点坠落。 一只手拉住她,将人拽了出来。 她彻底撑不住了,紧握着男人的手:“还有一个!” …… 他们用担架抬着邬长筠出去。 光照在她的身上,却像刀子一样,割着寸寸冰凉、麻木的皮肤。邬长筠半眯眼,瞥向抬自己的人,看不清眉目,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他说:“你安全了,别怕。” 邬长筠昏沉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想问些别的,忽然看到一张白布下盖着一具尸体,只露出一点儿鞋头。 她抓住男人的手,想要下去,一个翻身直接摔在地上。 男人赶紧扶起她:“你不能再乱动了,我们带你去治疗。” 邬长筠无力地推开他,朝那尸体爬过去,一把掀开白布,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愣住了。 是那日与自己同坐在门口吃红薯的小丫头——麻子。 只不过,死透了。 邬长筠呆滞地注视着冰冷的尸体,脑子里像装了个电台,不断从双耳发出漫长的电流声,掩盖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她送麻子的项链没了,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勒痕,项链应该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再往下看,她的衣服被撕碎,下.身赤.裸,两条腿都是血。 邬长筠赶紧为她盖回白布,双手微颤,落在她如冰块的脸,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她大口呼吸着,手臂无力,整个人伏下去,趴在麻子的肩头,像是有股气流在体内不断流窜、膨胀,从脑袋到胸腔到腹部……每一块都快炸了。 村子被洗劫一空,只剩村口两个年迈的老人幸存。 邬长筠和二丫跟着军队离开,听说他们是游击队,要去加入新'四.军。 无论去哪里,邬长筠都不想留在这里了。 卫生员帮她处理好了伤口,因为麻药紧缺,注射量不够,硬生生切掉那些腐烂的、流脓的坏肉。她从始至终一声没吭,手指死死掐着手心,快掐出血来。 大家都说,她能忍,也命大,能撑这么多天,简直是奇迹。 二丫默默坐在她旁边,缩成一团,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的脚。 车子缓慢驶离,邬长筠目光涣散,望着远去朦胧的村落发呆。 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浮现出很多人——麻子、胡奶奶、林生玉、师父、杜召…… 昏迷的几天,邬长筠梦到过师父很多次,梦到他把自己从寺庙带出来;梦到他一招一式教自己戏上的功夫;梦到他红着脸骂自己的场景;梦到与他的最后一面…… 也梦到过林生玉,邬长筠自认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一个助理并不值得耗费太多心神,可能是林生玉的名字同师父太像,添了亲近感,也可能是她最后的姿态与无畏的灵魂触动了自己…… 可她却从未在梦里见过杜召。 她很想在梦里见见他。 哪怕一次。 …… 十天前。 杜召一直没与杜兴的部队会和,他率残部受编进第八十八师,撤到南京后,负责防守中华门,在城门内外构筑工事,与日军激战。 二十米外的护城河边布满战壕、铁网和机枪阵地。 日军攻势猛烈,守军坚守城门,伤亡惨重,南面的雨花台更是昼夜血战、尸横遍野。 为阻挡日军渡河,城门前的桥被炸断,日军想方设法进城,敢死队一波波冲上。 我军顽强阻击,数次将敌军击退。 日军派以增援,火力更猛,配合炮弹对城墙轮番轰炸。 杜召去打了个电话,要求增兵,却被上级骂了一顿,让他立马撤退。 白解站在他身后,虽没听见电话里说了什么,但见杜召的表情,仿佛要吃人。 这些年,尤其这一年,他时常看杜召骂人,却头一回听他连娘带祖宗的一串脏话,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杜召直接摔了电话,连线都给拔了。昼夜未眠导致眼里布满红血丝,黑泥混了血糊在脸上、脖子上,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皮肤,咬牙道:“走。” 白解跟上去。 血战多日,日军不断增兵,今天,就算他们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上千师团和无数洋枪铁炮。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