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主心骨,即便再绝望,李香庭也强忍着,这么大帮人得照顾,他知道自己不能垮。 明尽的死是日本人干的无疑,可没办法,任何证据都没有。李香庭跑遍大街小巷,想寻求点人证,可没有一个人目睹明尽受害。他也清楚,即便有人看见,也不敢作证,作了证,也无法为他讨到公道,因为作恶者有恃无恐,因为全中国到处都是这样惨死的冤魂!千千万万,且无处申冤! 可他太崩溃了,明尽的遗容、生前的模样、曾经的欢声笑语时时刻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情绪无处宣泄,只能让自己毫不停歇地动起来,缓解内心的愤懑与荒芜。 明尽被埋葬于华恩寺后方的僧侣塔林,他生前就安安静静的,要么打扫卫生,要么无声无息地跪在佛祖前,离开后,寺里还是同往常那般静谧。 李香庭时常恍惚,忘记他已经不在了,不经意唤:“烟灰该打扫了”、“香烛燃到底了”、“叫吴硕来吃饭”。 可是,再也没有回应了。 很多事情李香庭都没有告诉灯一,但灯一多少猜到一点,也知道自己得努力地活着,撑住最后一口气,陪他们守着这千年古寺,为百姓与国运祈福。 深夜,李香庭从办公室回到寮房,简单洗漱后,便坐到书桌前看看书。 陈今今留在这里和曾经用过的少许东西都被他拿到自己房间了,她留下的那本书里夹了三张照片,是很久前的一个雪夜拍的。 李香庭拿出照片,看着自己堆的雪人后肆意欢笑的明尽,手指摩挲他的脸颊,深压于心的痛苦又被尽数抽了出来。 屋外寒风瑟瑟,李香庭推开窗,望向花坛,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明尽、今今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耳边萦绕着曾经的笑语,可他明白,不能一直沉溺于痛苦与过去,总归要往前看的。 李香庭将照片放回去,拿出纸笔,继续写论文。 他没有关窗,想听听风声。 夜半更深,烛光摇曳,清瘦的身影落在墙上,不停晃动。 忽然,面前的字迹湿晕一片。 李香庭往窗外望去,只见远方层林尽染,世间一片洁白。 下雪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又泛起一阵波澜,他抬手,接过飘进来的一片白雪。 它静静落在掌心,久久未化。 李香庭眼眶微热。 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还是,你从未离开? 化作了这世间的风、云、雨、雪,化作了一片落叶、一只飞鸟,化作了清晨树梢上的寒露、空中的一片云雾……一直守着我们。 李香庭蜷起手指,让掌心的温度融化干净的雪粒,再抬眸,望向弥漫的雪雾。 好像看到无数个小小的、大大的他。 明尽啊,你辛苦了。 远离凡尘,去你的一方净土吧。 …… 这大半个月,陈今今一直在鼓楼医院当护士,她从八月开始跟随军队,至今已近五个月,在医疗队学了不少战地救护技能。 此刻的南京城到处血海尸山,她虽在安全区内,但日本兵隔山差五就闯入作恶,每天都有杀人、强.奸事件发生。 除了在医院拍摄遭日军凌虐的伤患,陈今今还多次跟救护车出去救人回来,藉机冒险拍照,留下日军屠杀百姓的证据。 但如今南京城被封锁,消息闭塞,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日军到处设关卡,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更别提将这些照片送出去。 陈今今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它们还未被曝光出去就被毁灭。 深夜三点二十。 陈今今同三位女护士和一位美国内科男医生值班。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躁动。 日本兵来得悄无声息,连车轮声都没有,像幽灵一样出现,无论对错,把几个年轻男病患给拉出去毙了,扬言他们是窝藏进医院的中国军人。 两个日本兵鬼鬼祟祟从后门闯入,要把病床上的两位妇女带走。 陈今今跟着德思医生下楼,拦在病患面前,她在日本居住多年,讲了一口流利的日语,又赴美留学,精通中日英三种语言,做起翻译轻轻松松。 德思医生严肃地对两个日本兵说了几句话。 陈今今翻译道:“你们这样是违反国际条约的!昨日拉贝先生已与贵方领导交涉过,严令士兵停止在鼓楼医院的强.奸行为,禁止带走鼓楼医院里的护士和病患,请你们离开,不要伤害我的病人!” 她的日语连日本人都分辨不出口音,乍一听,还以为是日本女人,日本兵伸手想摘她的口罩:“你是日本人?” 陈今今退后一步,严肃道:“我是中国人!” 日本兵见美国医生在旁,这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又熟练日语,干脆放过这里的妇女,只抢了点食物走。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