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闻声停住脚步。 正是她,昨日在府门外亲自将卓少炎扶下马背,迎入府中,安排寝卧,又放了这两个婢女在其近前听唤差遣。 “王爷还未出来?”她走近问道。 婢女点了点头。 苏郁便毫不避忌地将门板推开一指宽的缝,目光顺着这条缝探入屋内—— 那套用了封地内能找得到的最好的面料与锦线、由数十人花了三个月方制成的婚服,此时一半被压在地上,另一半被女人随意搭盖在身上,早已被蹂躏得看不出最初的华美模样。 而那个女人,眼下正枕着鄂王光裸的胸膛,睡得一脸平静。 …… 苏郁将这难得一见的景致看了半晌,重新将门板掩合,又将两个婢女遣得更远些,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方从王府书库中出来的和畅。 俩人相互点头示意,擦肩而过时,苏郁看见他手里捧着的几本落尘书卷,忍不住好奇:“平日不见你读这些。” 和畅笑了笑,答她之疑:“自然不是我读。是给王爷在入京的途中备着解闷的,故而是按王爷的喜好挑的。” 苏郁了然,转身欲走。 和畅却在身后问:“苏姑姑走得这么急,要去做什么?” 苏郁步子不停,简单答他道:“找人重新做衣服。” …… 宽敞的马车内,卓少炎偎在整张虎皮制成的坐垫中,昏昏欲睡。 戚炳靖一掌握着书卷,一掌握着她腕骨分明的手,目光每扫过几行字,便移去看她一眼。 “少炎。”他忽而叫道。 这两字,径直侵入她的浅梦中,勾唤起她久远的记忆。 是深阁中的喃喃低语,亦是声嘶力竭的诘斥。是明堂上的意气风发,亦是鲜血淋漓的暴怒。这些皆已被掩埋于疆场的漠漠风沙下,如骨化灰,再难闻见。 她猛然警醒。 他摸着她一刹那间变得僵硬的肌骨,吐字缓慢却清晰:“不常有人叫你的名字么?” 她抑了抑惊梦后似要冲破胸腔的剧烈心跳,“……不是。” 他似乎信了,目光又回到书页上。 …… 车队行了二十余日,方进入大晋京畿的地界。 三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北戬故都。在大平世宗亲征平灭北戬后,曾封国北诸路为孝烈皇后封邑,又于北戬故宫旧址上重建宫殿,作为孝烈皇后北巡封邑的行宫。在孝烈皇后过世后,这处宫殿有长达一百余年的时间都未再有过新主。至中宗时,上将军戚安以军功封晋王,就封之后命人重葺这座宫殿,在其后数十年间几经修整扩建,方有了如今这般规模。 马车路过皇城时,卓少炎揭起帘布朝外望了一眼。 高深的宮墙自远处如山嶂一般向她压近,飞出墙外的一枝翠芽昭示着初春已至。 戚炳靖此时正闭目养神,不妨她忽然开口,问说:“你入京陛见,为何要将我带来?” 他答道:“想要夜夜抱着你睡觉。” 卓少炎放下帘布,无言片刻,复又问说:“从军前到如今,你所图的——是我的容色?” 这回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重重看向她,目中一片赤诚与坦荡:“是。” …… 大晋长宁大长公主生辰,戚炳靖入京所奉贺礼乃是十株奇石。 大长公主府辟于皇城之南,占地颇广,共有一百三十屋,内里花鸟园林,曲桥流水,于此初春时节,景致怡人。 鄂王的马车于公主府门口停了一盏茶的功夫,又继续向宫城行去。 而卓少炎则被戚炳靖留在了他的长姊,长宁大长公主戚炳瑜的府上。 离去前,他微微笑着对她说:“长姊自幼疼我,想来亦会疼你。你陪她说说话,我夜里回来陪你。” 卓少炎不得选择,只能承应下来。 …… 长宁素来喜爱丹青,在等府中开晚膳时,她邀卓少炎一道去公主府东殿中的画室内品鉴她的藏物,而她自己则正好可以仔细瞧瞧那十株可以用以磨制上等颜彩的奇石。 画室内陈有诸多名家佳作,卓少炎轻轻挪步,一一看过去,心内亦颇惊讶于长宁之博藏,须知这些画中有不少大平先朝历贤之作,便连大平皇室,亦难说能比她陈藏得多。 “你在大平,跟了成王几年?”长宁伸手抚过一株孔雀石,语气颇随意地问。 卓少炎愣了一愣,稍稍细思,才答道:“五年。” 长宁转首顾她:“大平皇室英氏多情种,想来成王亦如是?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