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一族,是我之过。但我丝毫不悔。” 英嘉央望着他,却并没有走近他。 六年不见,他身上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张扬意气,多年在边境带兵的经历赋予了他更多沉毅冷肃的气质,连他的声音及语气亦与她记忆中的有了差别。 二人就这么隔着不大的一间屋子,无言了片刻。 而后英嘉央打破了沉默:“你虽无悔,但你既姓沈,大平皇室便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你落入这叛臣的绝境。卓少炎因卓氏一门惨殁而行此逆举,尚通人情;可朝廷从未负过你,你又为何要叛逆朝廷?” 沈毓章抬眼,目光颇沉。 他没有立即回答,然而她却被他重如千钧的目光压得一怔,然后瞬间就看懂了他目中深意—— 而沈毓章亦已开口:“当年你说,决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我投身死地。然而在此之后,因出镇北境而死的人,哪一个不是安国护民之良将,哪一个不是拳拳赤心之忠臣?凭什么只我不死?” 英嘉央怔然片刻,忽地笑了,笑亦艰涩:“原来如此。” …… 当年因她之故,他未能如愿北上抗敌,而他的恩师裴穆清却因出镇北境而获死罪,含冤受戮。那一道畏战不守的罪名,或许本该落在他的头上,而他顶着沈氏二字,皇帝又岂会真降死罪给他?她仗着父皇宠爱,阻挡他安国尽忠之志,这又何尝不是以其他将臣之鲜血去祭她这一腔私情? 过去六年间,前有裴穆清,后有卓少疆,皆是他口中的良将,亦皆是他口中的忠臣。朝廷是未负他,可朝廷负尽了那些浴血报国的铮铮将臣,而他早已将自己视同他们一体,又岂能够心甘情愿地向这样的朝廷继续效忠。 …… 沈毓章将目光自她身上挪开,投向屋外夜色,问说:“当初裴老将军获罪之时,举朝上下可有谁为他求过情?” “无人敢求。”她答道。 他的脸色一如夜色,又问:“连你也不敢?” 英嘉央注视着他,一时未答。 …… 密不透风的暖阁中,血腥味浓重。 猛烈而密集的阵痛如同狂浪来袭,欲将她整个人撕裂。 意识朦胧之间,不知是谁在她耳边匆匆甩下一个急切的消息,那只言片语令她瞬间大恸。 体内极大的痛楚令她浑身汗湿、虚弱无力,而她于这无边苦境之中仍然试图挣扎起身,因脑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如针般一下下地扎着她:她若起不来,这宫城内外又有谁人能去求这情,而她若不及时去求这情,他必定真的会恨她一辈子。 可神识涣散不过刹那间的事情。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听见宫中接生的老嬷嬷大哭数声,然后便堕入了黑暗无声之地。 …… “不是不敢。” 过了许久,英嘉央才说话。 这半句说罢,又过了好一阵儿,她才继续说:“当时裴将军归朝,下狱、问审、定罪、处斩,兵部仅用了三日。待我能去向父皇求情时,已来不及了。” “三日。”沈毓章重复道,声音僵硬,“你有何要事在身,整整三日,竟不得一空。”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分外平静地回答:“我难产三日,终得一子。” 话音落后,空气随之凝滞不流。 一开始,沈毓章像是并没有听清她的话,故而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过了半晌,他才转过身来,先前僵冷的脸色一块块地碎裂脱落,露出新的神情——他像是听到了极荒唐离谱的事情一般,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