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懂,他为何一定要这个帝位。 他为活命,杀兄弑父。而既杀兄弑父,他身上便脱不去这血与罪。皇帝总有羽翼丰满的一日,百官总有不肯向他效忠的人。他若为臣,则永是罪臣。他若回头,则血肉筋骨都将被人践至碎滓。 可他能杀一人,十人,百人,却杀不光所有想叫他死的人。 而被他所杀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真的罪值一死。那些人的鲜血与白骨,又将连累多少亲眷爱人痛泣心碎。 卓少炎就这么恍了神。 她怔怔地盯着他宽厚的脊背,不妨手被他一把捉住。她的通彻与感悟,以及这通彻所带来的更深的矛盾,似乎都被他这一捉而暴露在外了。 戚炳靖从始至终没回头。 他摸了摸她湿漉漉的手指,并未说话。她的手指互绞着,如同她的内心。他低头,吻上她的手指,像是在哄慰她的一颗心。 她没走。 她也不曾质问或阻止他的行径。 她更没有将自己作为筹码,逼他回头,迫他选择。 她只是将所有的矛盾与难处,埋进她自己的心中,让自己挣扎,让自己难安,却要让他看见她貌似平和如常的样子。 她曾在大平北境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图策废立,数年中处事无不坚定、果决、狠辣,可她如今面对他,竟至如此。 这是她待他的温柔。 她爱他,以淋漓尽致的方式,在她的内心。 或许是这浴汤的的热气过于蒸人。 戚炳靖的眼底有些发涩。 他不愿被她看见异样,遂捏了捏她的手指,重新阖上双眼。 …… 翌日清晨,宫中来人传圣旨。 不多时,便有人匆忙来禀戚炳靖,慌乱之间差点未经通报便闯入屋中。当时卓少炎尚未醒来,戚炳靖正圈她在怀,借着曦光看她睡觉。遭外面这一阵闹,卓少炎动眉睁眼,手轻轻推了推戚炳靖的肩,呢喃道:“出了何事?” 戚炳靖遂将她放开,道:“你睡。” 他下床,随手抓过外袍披上,沉着一张脸走出去。 来人见他,如被大赦一般地道:“王爷,宫中来人宣赐婚旨,公主殿下却抗旨不遵。内侍省来的黄门不知该如何进退,急催王爷去处置此事。” 戚炳靖听了,面孔一时沉得更黑,“公主眼下何在?” 来人一脑门的碎汗,声音也跟着小了:“公主殿下……去找周将军了。” …… 周怿站着。 丝纶带轴,被戚炳瑜重重地砸到他身上。他没出手接,那道至尊至重的圣旨便顺着他的胳膊“啪”地落到地上,散不成形。 戚炳瑜盯着他,问:“你说不配娶我,转头就去求陛下赐婚?你究竟何意?” 周怿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地上的丝纶,实话实说:“这是王爷之意,非臣之意。” 戚炳瑜冷笑了两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朝晖拂过她的脸,她的眼中闪动着淡金色的水光,嘴唇因生气而微微发抖。 周怿见她动怒,皱了皱眉。随后,他弯腰把圣旨拾起,略显僵硬道:“然今圣旨已下……” “周怿,不必勉强。” 戚炳瑜将他的话打断。她向前走几步,逼近他道:“这道婚旨,纵使你奉,我也不奉!” 周怿眼底幽晦,一声不吭。 她的脸庞距离他只有数寸,他看得清她眼中的失望、愤怒、伤心、骄傲,那一扇扇情绪接连拍打着他的胸口。他被这无形之力撞得向后退却半步,才得以站稳。 戚炳瑜转身就走。 “殿下若不奉旨,是想要嫁谁?” 就在她走到门槛边时,周怿冷不丁开口。这话他说得艰难,说完他就闭上嘴,牙根咬得耳后微疼。 她连头也不回,只道:“同你何干?” 周怿又沉默了。 他不答,戚炳瑜等了片刻,再度冷笑一声,一把将门推开。 她一望,就看见了正在数步之外负手而立的戚炳靖,当下更加不快,反手一甩,两扇门板“咣当”一声,撞在一处。 戚炳靖遥遥一望,睹她神色,便猜到了里面对谈何如,立刻无声叹了口气。 “皇姊。”他迎上前,向她问了个安。 戚炳瑜在他面前全然没了方才在周怿处强自硬撑的骄傲,气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斥道:“他既不愿娶我,你又何必逼他!这圣旨,我不奉!” 戚炳靖皱眉,“皇姊不嫁周怿,是想要嫁谁?” 她轻抽鼻翼,不言不语。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