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室覆灭,新帝登基,诏留晋室宗室女之尊号、封号。诸戚氏女当中,唯戚炳瑜拒不奉诏,自请削去长宁、长公主之号。奉旨办差的人几番劝说未果,只得将此事报至新帝处,新帝无言良久,竟默许之。 她曾是已故先晋鄂怀妄王最为亲近的长姊,享尽无尚尊荣。她曾风光出降,驸马都尉却因她而惨死。她曾助晋怀帝揭举鄂王亲弑父兄罪行,至鄂王下狱身故。她曾在鄂王死后纵火焚宮,撕裂晋室虚浮的体统,曝露其下难堪的血恶。 而新帝对她的屡番破例与包容,则又成为了大穆新朝中的一个难解之谜。 周怿鞍辔缓行,让坐骑跟在宝珠坠饰的车驾一侧。 车幰已起,朱氏在内,向他望来。 他未挪动目光,也未开口。 风拨幰幔,朱氏的声音顺风而入他耳中:“周将军。” 周怿道:“太妃请说。” 朱氏则问:“皇帝御驾南下,周将军何不从行。我出宫赴相台寺,又何必劳烦周将军亲率兵马护送。” 周怿沉默不言。 朱氏不怪他的不答,又道:“我听说,皇帝无意追封生父、生母,亦无意令宗正寺修父母故事入穆室宗牒。” 周怿仍旧沉默不言。 新帝即位,不揭故往,让早已尘封多年的旧事继续被沉埋于地下。戚炳瑜曾经拼上一命而要维护、后来又拼上一命而要毁灭的晋室体统、戚氏脸面,被新帝悄无声息地覆上了最后一块遮布。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告谢她多年的庇护及教养之恩。 朱氏又道:“她想要的,并非这些。” 周怿没问,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勒缰止马,低声对朱氏道:“太妃,相台寺到了。” 仪仗及禁军一行在山脚下渐次止步。 周怿目送从者循阶送朱氏上山,拨转马头,沿着山下小径向另一处行去。 有人在他身后问:“将军要往何处去?” 周怿稍稍驻停,他目光所望的小径尽头,一所民舍干净整洁,门扉紧闭,似已为人所赁。 他回答道:“每日拜寺,住在此处,近些。” …… 大平礼部备妥诸仪的那一日,乔嘉送文书去伫宁殿给卓少炎过目。 她因连年政绩斐然,已于两个月前调任吏部,自宗正寺卿转迁吏部侍郎,分管吏部右选案,掌五品下武臣之磨勘、拟注等事。此前朝中女官联名上疏,奏请兵部改制,允让女子参军一事,经由昭庆御笔批复,特下吏部右选案,命乔嘉负责遴选在京众臣中愿转军职之女官。 因卓少炎曾从军多年,熟知兵事及禁军各部要职,乔嘉专请圣旨,得卓少炎相助此要务,两个月来事半功倍,进展神速。 今日,乔嘉将最终经各方遴选拟定的女官名单呈给卓少炎过目。厚厚的文札内,书有六十位女官的姓名,她们将被朝廷分派往各军任机宜文字、谘议军事、随军转运等武职。从此往后,若逢战事而女子立军功,朝廷将循功封赏;若功可拜将,则将拜女子为将。 卓少炎指压札本,神思不苟地一列列阅过。 乔嘉立在一侧,注视着她认真的侧颜,不由想起某日夜里狄书驰与她相谈时所发出的由衷感慨:英王此嫁大穆,大平何止是给大穆送去了一位皇后,更是给大穆送去了一位能臣、一位干将。 乔嘉颇同意此言。此时看着卓少炎,她心中也怀着极强烈的不舍之情。 这个女人用她的坚韧与勇略、用她的战功与忠诚,为所有有志于家国天下的女子破开了一条崭新的通道。 在历经近四百年之后,大平女子终可凭功拜将、凭功封王。 卓少炎察觉到乔嘉的目光,抬眼回视,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她的眼神又落回文札,其上的一个姓名让她凝视了半晌。 最终,她合起札本,递还给乔嘉,道:“乔大人,辛苦了。” 乔嘉说:“此皆乔某分内之事。” 然后她望向一旁的衣案,那上面摆着尚衣局与礼部共同为卓少炎制办好的嫁衣与亲王礼服。她忽觉有许多话想要对卓少炎诉出,可最终也只是合为一句:“殿下此去大穆,望当保重。” 卓少炎再度对她一笑,点了点头。 …… 大平延和元年十月初六,英王北赴大穆。 英王仪仗及送嫁的人马浩浩荡荡,前后长达足足十里。卓少炎北出当日,大平京中城道人潮拥塞,万民争睹盛况,逼得兵部调派禁军肃静秩序,才叫送嫁人马顺利出城。 京城北门的城门楼上,昭庆领皇帝率众臣目送卓少炎出京。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