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江南贪腐猖獗,朝廷暗中派去的刺史屡屡遇害,皇兄怀疑京中有人在给江南递消息。毕竟有能力胜任刺史的京官并不多,若是有心打听,总能知道哪位离了京。” “皇兄为此事一筹莫展,我便自告奋勇。以往每年我都要离京三五次,出城后稍微绕个路,大抵就会被以为我这个闲人又要去哪探奇访胜,没人会注意我。” “皇兄一开始没同意,只是恰巧那时嘉州上奏,说河工1历时四年终于完竣。南方水患频年,蠹害民生,那水利工程是皇兄以前治水时亲自定下的,得去看看才安心。” “于是,皇兄索性以此为由南巡。消息放出去,江南那帮人就会以为皇上意欲亲自整治贪官污吏,从而集中精神应付銮驾巡视。” “他们焦头烂额,总会露出马脚。而我,便是在暗处刺察的那把刀。” “御驾南行视察水险堤堰,我则取道抚州,绕路提前来到江南。” “没多久,皇兄驻跸行宫,我秘密前去汇报。”说到这里,裴简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继续道,“临走时,皇兄把他身边一小半的禁卫都调给了我。” 闻言,顾灼的心骤然沉缩,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裴简脖子的手臂。 裴简也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微哽,压抑着浓重的痛和悲:“夭夭,我很后悔。” “如果我没有带走那些禁卫,皇兄不会受伤的,不会沉疴难愈,盛年驾崩。皇嫂不会因为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小昭……也不会那么年幼就失去双亲。” 满室晦暗中,有什么泛起一点亮,又了无痕迹。 那滴温热的泪,砸在顾灼后颈,砸得她眼眶中蓄满的泪不堪承受,一下子簌簌滑落不停。 她好难过,也好心疼。 那是他的至亲。 任何安慰的话都无力且苍白。 被泪晕染的视线,看什么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漪澜,顾灼借着月光寻到男人耳际,唇贴上去吻,声音很柔很轻,却抑不住地涩:“不怪你的。” 却也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自责不是旁人劝一句就能释怀的。甚至,是根本就不想释怀。 这种自我苛责,恰是对自己的救赎和支撑。只有反复揭开伤疤,反复感受疼痛,才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忘对别人的亏欠,不会成了行尸走肉。 愔然寥静,只剩轻浅呼吸渐稳。 交错的颈项分开,裴简抬手触到顾灼下颌处微微泛冷的湿意,轻叹了口气,顺着唇瓣感知到的泪痕,一路吻上她薄软眼皮。 手掌托着她另一侧脸颊,指腹温柔拂尽水迹,轻轻按在她眼尾。 沙哑低沉的声含着歉疚:“不想惹你哭的。” 顾灼摇了摇头,捧着裴简的手亲他掌根,亲了几下后,斟酌着话问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裴简应了一声后,收手捉住攀在他虎口位置的那几根纤细指骨。 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只是攥紧,才继续平静地讲述。 顾灼也终于知道,为何裴简会跟她说起那些往事。 刑部和大理寺从俞汉及其党羽嘴里撬出来的供词,大部分都是杂乱无章的废话赘言,琐碎、混杂,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即使是有用的话,也得去查实核对寻找佐证。 条分缕析抽丝剥茧之后,发现五年前曾有一批死士被俞汉派往江南,供词中却没有交代去向。 刑部的人又去审,没想到,牵扯出的竟是先帝遇刺一事。 五年前,罗家与江南官员走动时,偶然得知他们在对付朝廷派来的刺史。 这消息被送去凉州后,俞汉便派了一批死士到江南任罗家调遣,让他们推波助澜,把水搅得更浑。 北戎那时候已经在琢磨着跟大裴开战了,若是江南乱起来,大裴内忧不平再起外患,多少会顾之不暇,对北戎来说自然算得是一份助力。 这些死士听俞汉的令,先是暗中动手脚放大江南官员和刺史对彼此的威胁,以刺激江南官员铤而走险;后来嫌进程太慢,便直接动手杀害了两名刺史,伪装着栽赃到了江南官员的头上。 再后来……就是南巡至此的皇帝。 死士之所以是死士,便是不留活口。行刺后眼看逃脱不成,不等禁卫斩杀,尽数服毒。 先帝受伤后,裴简领命严查,却没有半分线索,被下狱的贪官污吏也俱不肯承认弑君的罪名。 断断续续查了五年,见着那张残破纸张上的纹样和只言片语的时候,他只是抱着所有线索都不放过的心态才去了北疆。 却没想到,幕后黑手,终于,水落石出。 - 明M.BjzJN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