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那条辫子那条河


青一声令下,人群开始骚动,一个姓冯的远房小辈站起来,大喊:

    “叫他养了一窝猪崽子,不割猪草,半夜放出来吃粮!”

    “叫他老婆一个月上工三天,次次记全勤!”

    “叫他安排傻子冯老四算账,每年都是一笔糊涂账!”

    “叫他用公款招待干部!”

    “叫他垄断医疗资源!”

    一个早前来的女知青站起来:“叫他私吞安家费,安排知青住漏雨的房子!”

    一个新来的男知青站起来:“叫他给知青待遇不平等,偏袒右派分子!上海的大学生他安排住林场,其他人住的连猪圈都不如!”

    “叫他给知青少记工分!”

    山名海啸般的呼喊中,大队长的膝盖挨了一脚,他踉蹌一步,跪下来,哑着嗓子说:“乡亲们,这么多年,我老冯也算……对得起大家了吧!”

    “你还有脸说!”知青给了他一耳光。

    “不要脸!”众人齐声附和。

    村里的小孩闲得无聊,拿小石子扔大队长和老魏,两个人紧紧闭着眼睛,被推搡地东倒西歪。

    舅奶奶撇着小脚,跑过去,抱着知青的大腿哀求,她的声音太小,淹没在浪潮里,只看见两片薄薄的嘴上下翻动。

    “舅奶奶!”嬴洛想拉她回来,还没站起来就一阵头晕。

    老太太一边哀求,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从小爱给她糖吃的舅奶奶,被知青拉起来,也戴上高帽子,按着跪在地上。

    刚刚跪下,她便向后仰倒,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两眼翻白。

    嬴洛顾不得其他,拍案而起,大喊:“快去救她!”

    她声音不算小,但根本没人聼。成舒和她对了个眼神,两人越过批斗席,向老太太跑去。

    待到舅奶奶面前,嬴洛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老人胸口的最后一口热气,已经消散了。

    她颓然坐到地上,过了一会儿才顺过气,向激愤的群众大喊:“死人了,你们他娘的看不见吗!”

    “你们看不见吗!”成舒也喊。

    大队长也像死了一样,一言不发,垂着花白的头,不看自己死掉的老婆,铺天盖地的谩駡声压垮了他,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威风。

    不知过了多久,“江青”终于打了个手势,发话了:“今天批斗就到这里,抬去卫生所看看。”

    嬴洛恶狠狠地瞪“江青”,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又过了很久,知青和农民四散而去,广场上只留下大队长和陪跑的小魏的爹,还有他们两人。

    大队长叫嬴洛:“闺女,你来。”

    嬴洛愣愣地过去,队长塞给她一个白纸包着的小方块。

    “小成縂发烧,你拿着,里面有点药,先前医院给你舅奶奶开的。你爱吃糖,还有两块儿高粱怡……别哭!娘们唧唧的!大过年的,哭了不吉利!”

    “我也是娘们啊。”

    夕阳西下,嬴洛紧紧抱着队长,泣不成声。

    “小成,上海的批斗,和这里比起来,怎么样?”老头皮笑肉不笑,问了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成舒垂下眼睛,看看默不作声的老魏,又看看队长:“冯叔,我大学同学,写大字报检举我的老师,老师受不了批斗,自杀了。”

    “喔……”大队长若有所思。

    嬴洛逼迫成舒回林场看着,自己坚持住在姑婆家里,想着第二天去大队长家帮他料理舅奶奶的后事。

    大年三十的早晨,大队长冯继荣,拿一根裤腰带,吊死在村委门口。他青紫色舌头伸得老长,裤管紥紧了,里面包了两坨软软的屎尿。

    嬴洛挤开人群,看着舅爷的尸体,哭不出来。

    操他妈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干什么,老冯,你死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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